朱灵脸色陡变,一时间五味杂陈。
程婶婶在一众仆役的簇拥下风风火火地走了。不多时店小二上得午饭,纵览俱是美味佳肴。朱灵不觉心花怒放,这做坏事的差事,却有好东西吃。
午后的日头正盛,蝉鸣声聒噪不已。四人在厢房之中,俱是默默不语,初云默默打坐,林泉似有所思,而朱灵兄妹俩,此刻正摇摇欲睡。
“统统起来,不许睡!我们马上开始下午的课业!”此刻程婶婶的怒喝声打破了这正午的宁静。
朱灵一个激灵回过神来,眼见程婶婶叉腰而立,派头十足。
酒楼里人来人往,俱是食客,初云见大厅之中颇为熟悉,举头一看牌匾,这才发现,不是迎凤楼又是哪里呢。
“你们且看,那是参知政事孙大人,乃是一位世家公子,才及弱冠,年少有为,颇有家资,如今你便试着去接近他,博取他的青睐!”程婶婶对着朱灵说道。
“我?”朱灵一脸惊恐,连连推辞道:“我不会,我不会!”
“无妨,我们这早已给你准备好了!这里是剧本,你好好背诵,半个时辰后,我们便行动!”程婶婶说着,又吩咐下属道:“去,给朱姑娘梳妆!”
“林兄弟,这里是你的剧本,可要好好看!可别出什么篓子,不然只怕你这文质彬彬的样子,禁不起处罚!”程婶婶又道。
“是!”林泉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
“接下来就劳烦初云姑娘与朱兄弟,去替我收一收债务!”程婶婶道。
“债务?我们可不会!”此刻朱越连连推辞。
“放心,我的人会一直陪着你们,不需要担心,去吧!”程婶婶道。
朱越连连给初云使眼色,想要她说些什么,可初云却默默不说一句话。
朱灵眼看着剧本,这一行行的文字,好像在她的生命里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
“这样的事情,我是死也不会做的!”朱灵还没看完,便把剧本丢在一一边。
程婶婶轻轻一笑:“那好,就满足你!来人,把她拖出去斩了!”
眼见着几个凶神恶煞的小厮一拥而入,将朱灵团团围住,朱灵如何不怕,赶紧该改口道:“但是也不是不能商量!”
“那便好,都记下了吗?”程婶婶道。
“记下了!”朱灵道。
此刻朱灵已经换上了一袭淡青色的衣裙,身姿袅袅,宛如小家碧玉;淡妆宜面,顾盼流光,发髻梳拢,仪容美好。
林泉一时间看得呆住了。
“你看什么看,本小姐仪态万千,岂你是你这种凡夫俗子能看的?”朱灵嘴上故作怒色,心里还是有些小小的高兴。
林泉轻轻一笑道:“往日里只道你这位大小姐不修边幅,大大咧咧,没成想这般仪容体态,虽不似倾国倾城,倒也算风华绝代!”
朱灵终于掩饰不住微微一笑,道:“还算你会说话,本小姐重重有赏!”
熙来攘往的酒楼之中,一青衣女子蹁跹而来,腰间斜跨着一篮子鸡蛋。走到一张桌子跟前,不料被一张椅子腿绊倒,不觉惊叫了一声,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可是不知怎么的,那一篮子鸡蛋,一股脑儿全砸在了桌边上喝茶的锦衣男子的脸上。
朱灵见状,吓得更是不轻,不禁连连后退,她的思维飞速转动——剧本是如此写的,可剧本却没写要把鸡蛋扔到他的脸上,更没写如此之后该如何是好——可怎么也想不出该怎么办,于是转身便想逃走。
楼上程婶婶看见,不禁眉头皱成了麻花。林泉也暗暗为她捏一把汗。
“这位美丽的姑娘,请你暂且留步,你可知你犯下了怎样的罪过。你泼了我一脸鸡蛋,为何不赔礼道歉,反而转身要走。”那位公子虽然狼狈,但还是彬彬有礼。
朱灵十分心虚,目光游移不定,却还要推卸责任:“你胡说,明明是你的桌腿绊倒了我,你怎么反倒怪起我来。”
“这宽阔的门厅直通街道,你为何非要往我这里来靠?”公子继续与她理论道。
朱灵转过头来,那清秀的面容,乌黑的头发,就映满了公子的眼帘。
“我,我……”朱灵支支吾吾地说道:“我一直在算计……哦不,计算今日卖掉的鸡蛋钱,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你跟前,大不了,大不了,我帮你擦了便是!”
说着,取出腰间手帕就要去擦。
谁知那公子却害怕得连连后退,害怕道:“不可,所谓男女授受不亲,姑娘不可如此无礼!”
“那你说怎么办?”朱灵道:“大不了,大不了我请你吃个饭,给你赔罪,反正你还没点菜。”
“如此甚好!”公子道。
“不过,可请不起太贵的!”朱灵道。
“不可,不可!”男子喃喃道:“怎么能由美人买单,不如就由本公子做东,姑娘既赏脸与我吃饭,在下断不能不识好歹!”
“算你识相!哦,不,公子你客气了,那么小女就却之不恭了。”朱灵说完,长舒了一口气。
“不知姑娘哪里人士,为何在此抛头露面?”公子轻声问道。
朱灵闻言,不禁秀眉微皱,淡淡的阴云愁雾,悄悄蔓延到脸上:“公子有所不知,小女自幼家贫,近些日子,爹爹又忽然重病,为了给爹爹治病,小女这才不得不出来,经营些小本生意,也好替家里分担一些生计。”
说罢,不禁潸然泪下。
“忧虑伤身,姑娘不可如此。”公子道:“姑娘遭遇,在下感同身受,这里有十两银子,略尽绵薄之力,希望令尊早日康复。”
“那就谢谢公子了。”朱灵现在身上身无分文,见到银子,十分高兴,如何不心动,伸手就要去拿!
“咳咳……”楼上传来一阵清脆的咳嗽声。
朱灵脸色陡转,将到手的银子又放回公子跟前:“所谓无功不受禄,小女谢公子美意!”
公子道:“姑娘不必如此见外,所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姑娘花容月貌,怎可如此在外受苦,不过区区几两银子,拿着便是!”
可朱灵说什么也不拿。
公子不觉点了点头:“没成想姑娘如此高义,让在下万分佩服!”
此刻店小二上菜来了,当然都是些美味佳肴,满满陈列了一整张桌子。
“在下不知姑娘喜欢什么,于是将这迎凤楼的时兴佳肴都点了一份,姑娘不妨尝尝!”公子道。
“你这人合我胃口,知道本小姐好这一口,指不定我们还能当朋友。”朱灵这话,原是剧本里没有的。
说罢,已经夹起一大口菜,就要往嘴里送。可霎时间,她感受到如芒在背的目光,扎得她后背生疼,只得放下那一筷子的菜,只夹了一根,放在嘴里轻轻咀嚼。
“真的吗?”公子惊喜道:“若能成为姑娘的朋友,乃是在下三生有幸。”
“我也认识一个如你这般文绉绉的穷秀才,他处处惹我生气,不似你这般体贴温柔。”朱灵想起了林泉,不满道。
这只是朱灵无心的一句话,那公子却早已想入非非:“如此真是罪不容诛!”
“也没那么严重,他要是对我好点,本小姐也就不再与他计较!”朱灵道。
谁知这公子一听,脸上却浮现出恼怒的神色:“那人是谁,在下一定要与他理论一番!”
此时,熙熙攘攘的酒楼之中,迎面走来一个素衣的公子,面容俊秀。
“朱家妹妹,真没想到,能在这里看见你!”林泉道。
“林家哥哥,你好呀,真高兴见到你!”朱灵柔弱地说道,两眼如秋水温柔。
“我家马车就在门外,过一阵子,一起回家吧!”林泉道。
“那就谢过哥哥了!”朱灵高兴地说道。
“他是什么人?”此刻那公子已经是满脸醋意。
“他是我领居家的哥哥,我们自小一起玩闹,关系可好了!”朱灵道。
“你看起来很喜欢他!”公子道。
“可是喜欢有什么用,他已经和别人定亲了!”朱灵又黯然神伤:“公子,你真坏,为什么无缘无故提起我的伤心事来!”
“是在下失言了!”公子心中怜悯,赶紧道歉:“你放心,我们既是朋友,以后断然不会如他那般惹你伤心的!”
“时候不早,小女该回家了,公子来日再见!”朱灵道,话还没说完,起身就要走。
“唉,姑娘,还没来得及请问芳名?”公子起身想要追赶。
却见朱灵回头莞尔一笑:“下次见面就告诉你!”
说罢,自顾自地走了。只留下公子,呆呆愣在原地。
话说初云和朱越这边,在一众地痞流氓的簇拥下,转过弯弯曲曲的大街小巷,来到街道尽头,一个破落的小屋旁边。一进门,但见家徒四壁,脏乱不堪。
“李三儿,我知道你在里面,快点出来,不然我拆了你的破房子!”一个恶怒大喊道。
只见卧室的房门紧锁,一点动静也没有。任他们拳打脚踢,竟似岿然不动。
“小的们,给我砸!”那为首的恶奴一声令下,手下们便将桌椅板凳,瓶瓶罐罐,一下子砸了个稀碎。可门仍旧没有打开。
“好,你不出来是吧,小心我一把火把你的房子烧了!来人,点火!”说话间,恶奴们已经点燃了火把!
此刻,房内传来了一阵婴儿和女人的啼哭之声,随即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哼,李三,我道你有些骨气,怎么这会儿出来了。”恶奴讥讽答道。
初云眼见着李三是一个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此刻正满脸惊恐地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哀求:“几位老爷,只有这么多了!”
“哼,怎么才十两!”
“可我当初只借了你十两啊!”
“当初可是说好的,连本带利还二十两,如若拖欠,再加十两,你还欠着我二十两!”恶奴一把夺过银子。
“剩下的,请再宽限小人几日,到时候一定还!”李三颤巍巍道。
“哼,李三你既然还不上银子,这死罪可免,活罪却难逃,就不要怪哥几个心狠手辣!”恶奴道。
“你们要打就打我,不要打我的老婆孩子!”李三惊恐道。
“你放心,这次我们不打你!”
“那,那谢过各位大爷!”
“先别急着说谢谢!这次打你的人,换成了他们!”恶奴指着朱越和初云道。
“啊?两位大慈大悲,饶我一命吧……”李三又开始磕起头来。
“我们?”朱越惊讶道,随即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这种欺凌弱小的事情,本公子才不做,况且,他们已经把钱还给你了,你怎么也不亏,看在他们已经这么穷的份儿上,你放过他们又能怎样!”
“你胡说什么?”恶奴怒道:“这是江湖规矩,也是你们入这一行必须经过的仪式,你们若是不出手,当心我们连你也一起揍了!”
“啊,别别别,我皮薄肉少,可经不起你们的棍棒!”朱越吓得连连后退,躲在了初云的身后。
“李三,你随我进屋吧!”初云道,转而又对恶奴们说:“你们,在外面侯着,不许进来!”
这说话的神色竟似要反客为主。
“你,你要干什么,不要耍花招,婶婶虽然看重你们,可也是吩咐了,你们要是不听话,就乱棍打死!”眼见初云波澜不惊的神色,恶奴一开始说话嚣张,可说到最后一句,却没了底气。
“钱我会给你!”初云说罢,领着朱越和李三进了房门。
这内室之简陋,比之厅堂有过之而无不及。但见床上棉被破烂不堪,一个破衣烂衫的妇人,抱着一个同样破衣烂衫的一两岁的孩童,他们都惊恐地注视着初云。
“说说吧,你们是怎么欠他们这么多银子的?”初云问李三道。
李三叹了口气,说道:“回姑娘,我们家里穷,那时老婆要生孩子,我一时拿不出那么多钱来,只好问他们借了钱。我知道他们坏,可没想到他们这么坏,其实我们借的钱,早就已经还清了,可是他们假借各种名目增加利息,我哪里还得起,一拖再拖,欠他们的,越来越多了,我砸锅卖铁,弄成了如今这副模样,真是时也命也!”
观李三的表情,真是痛彻心扉。
“你们的钱,我替你还了,记住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事情了!”初云道,随即看向朱越。
朱越心领神会,急吼吼从袖中掏出了二十两银子,递给李三。而那李三,感恩戴德,不在话下。
就这样,他们破费不少,替其余四家人也还清了债务。
不多时回到酒楼。却远远听见朱灵的声音:“怎么样,程婶婶,我算是过关了吧?”
“哼,虽然过程不尽如人意,但好在结果不错,这位公子的事,以后就交给你了!记住,务必想方设法骗取他的银子,有多少是多少!”程婶婶道。
“什么,你还要我去演戏!”
眼见着初云和朱越走了进来,朱灵又转怒为喜,窜出椅子迎接道:“初云姐姐,你们总算回来了,我们等你等得好苦!”
“今日收成如何?”程婶婶问道。
“回婶婶,在初云姑娘的帮助下,二百三十两银子,这回总算是收齐了,请您过目!”恶奴回禀着,把银子呈了上去。
“收齐了!”程婶婶摸着银子,露出惊讶的神色,随即又归于平静:“还真是稀奇,看来这回让李姑娘和朱公子破费了!”
“哪里哪里,收债这种事情,对我朱越来说,不过小菜一碟,不过李姑娘也是出了不少力的!”朱越还傻傻回复道。
程婶婶冷笑一声,转而吩咐手下:“你们也辛苦了,这些银子,你就分给下面的人吧,权当奖赏。”
“谢过婶婶!”奴才们纷纷谢恩。
不多时,晚饭摆了上来。四人美美吃过晚饭,朱灵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高兴地说道:“今日总算是结束了,可累死本小姐了。”
“让几位扫兴了!”此刻婶婶却说道:“晚饭后,几位还要随我去一个地方!”
“什么?”朱灵不满道:“这拉磨的驴子,也禁不起你这般折腾!”
她好像觉得这话不怎么中听,好像自己真成了驴子似的,于是又强调了一遍:“反正,我们要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