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年,74岁的德川家康在骏府城逝世,遗体埋葬在骏府的久能山,一年后被改葬到下野国日光。被日本朝廷赐封“东照大权现”,成为江户幕府之神,在日本东照宫中供奉,被后人称为“东照神君”。
大阪城,海边的望海阁中,墨绿色的浪花排击着沙滩,寒冰赤着脚坐在沙滩上望着大海,这里的海面是如此的广阔,如此的蔚蓝。
家乡在遥远的另一边,她的身边安静的坐着一个小男孩,正是国松丸,她还是将国松丸救了出来,这是德川家的大忌,所以蒋明溪将她藏在了这里,想起蒋明溪,寒冰微微一笑,那个刀子嘴豆腐心的男人,嘴上说着不能救,却在刑台倒塌的一刻接应了自己,神不知鬼不觉的带走了国松丸。
天色昏黄时,一名比丘尼打扮的僧人,来到寒冰和国松丸身后,寒冰站起身来,比丘尼向寒冰深深的行礼,寒冰将国松丸的手交到比丘尼手中,他是幸村下来的丰臣旧部,千姬暗中找到了他,他会用生命保护国松丸,带着他隐姓埋名,作为一名普通人过完这一生。望着比丘尼和国松丸远去的背影,寒冰明白,从此这个世间再无国松丸了。
蒋明溪请求德川家康,希望胜利之后,能够提供一艘大船,让他和寒冰回到故国,德川家康感念蒋明溪的救命之恩,不但将日本最大的船送给了他们,还配了100名水手,护送两人回国,倒是德川秀忠万般不舍,这几日寸步不离的将蒋明溪带在身边,似乎能多处一会是一会,两人没有跟随德川大军回江户,迫不及待的在大阪就启程了。
走的那天,德川家臣们都来送行,相处了五年,众人们皆是依依不舍的,松下本多默默的陪了寒冰很久,使劲的抓住寒冰的肩膀,低声道:“回去好好活着,寒冰,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男人都是靠不住的,你很优秀,靠自己没问题”
“好好活着”真田幸村也和她说过同样的话,难道松下本多也知道自己是女儿身?
寒冰想起初见他时,那场比武时的相让,及多年来对自己的照顾,松下本多是个女人缘极好的男人,对任何女人都会很温柔的说话,彬彬有礼,寒冰对他的照顾理所当然,不加理会,此时明白过来,感激之情油然而生,拉过松下本多拥抱了一下,弄得他一愣,周围人起哄起来,冷漠的寒冰竟会如此主动,只有蒋明溪阴沉着脸上了船,寒冰站在船板上,挥手和众人告别,眼神穿过众人,望向远方,码头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停着一辆素白的马车,窗帘拉开,一双清澈的眼睛和寒冰遥遥相望,目送她离开。
那是千姬,千姬昨夜就来和她告别了,见到千姬时,蒋明溪和寒冰心里一惊,此时的千姬,一身素衣,满头青丝已被剃掉,用一块白布包裹着,手持一串佛珠。
面对着两人惊讶的眼神,千姬平静的说:“我已经出家为尼了,”寒冰急道:“你可是公主啊,还这么年轻,就要在寺院里呆一生吗?阿江夫人同意吗?”,
千姬惨然一笑道:“公主又如何,我这一生,没有一天是快乐的,家族利益,亲人相残,淀殿待我如亲生女儿,秀赖虽不爱我,却如哥哥般待我,如今,他们都以去了,丰臣家覆灭,我心已死,余生将常伴青灯古佛,为死去的淀殿和秀赖日夜诵经,这样心中仿佛轻松多了”千姬说着,跪倒在地,向蒋明溪和寒冰行了一个大礼,流泪道:“千姬感谢两位的恩德,谢谢你们救了国松丸,千姬此生将会日夜为二位和国松丸祈福”,寒冰将千姬扶起,为她拭去泪水,这些天见了她太多的泪水。
望着眼前一身小沙弥打扮的苍白憔悴的德川千姬,不知为何,寒冰脑海深处仍旧深深停留在,多年前那个夏日的午后,樱花树下,身着绯色和服,粉雕玉琢的小公主,端庄高贵的说道“我叫千姬,你叫什么?”“我叫寒冰,呃,是新来的书童”。
德川千姬从此退出了历史的舞台,虽然她出身无比高贵,父亲是德川幕府第二代将军德川秀忠,母亲是阿市的女儿浅井仓,人生仍旧惨淡收场,在寺院中度过了余生。
10年后德川秀忠逝世,竹千代击败了自己的亲弟弟登上了德川家第三代将军之位,改名德川家光,据说德川家光非常厚待自己的这位大姐,令她晚年过得很安稳,享寿七十,法号天树院,是战国最后一位公主。
自启程之后,蒋明溪心情大好,五年的漂泊和寄人篱下终于结束了,回到自己的地盘,恢复公子哥的身份,重新以前的生活,想到这些,不由得意气风发。
倒是寒冰,心事重重的将自己关在房中,连饭菜也是命人送入房中单独吃。
一夜,蒋明溪翻来覆去睡不着,来到甲板上吹吹海风,夜晚的大海,风冷如剑,漆黑如墨,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海,船只如同航行在地狱里的一叶小舟,穿梭于无边无际、危险重重的黑暗之中。
星空暗淡,弯月如钩,清冷的为人们指引着回家的路。一滴水滴落在的脸上,“下雨了吗?”蒋明溪摸了摸脸上的水痕,“这雨怎么还有股酒味?”
蒋明溪抬头,这是一艘战船改造的商船,德川家康出于诚意,将日本仅剩的最大的一艘船王借了蒋明溪,船的龙骨上立有一根粗壮的桅杆,航行时能同时升起数十张帆,使船全速航行,而现在,这高高的桅杆之上,冷清的月光下,坐着一个绝美的黑衣少年,背靠桅杆,一条腿曲起坐在上面,一条腿荡在空中,如瀑布般的秀发松散的披在脸庞,任由海风吹拂。
少年的右手腕上吊了一个细小的黑色水晶,黑暗之中,清澈晶透,似有星光闪烁,一手里拎了个白玉酒壶,一手捏了个酒杯,慢慢的倒了一杯,送入口中,蒋明溪微微一笑,一跃而上,坐在寒冰身边,从寒冰手里拿过酒杯,为自己倒了一杯,细细品着,是江户的清酒,微甜甘冽,。
“一个人喝酒不闷吗?,怎么不叫我?”
蒋明溪说着又斟了一杯,喝了下去。指着寒冰右手的链坠问道:“这是什么,谁送的?”
“冥冰,捡的”
“冥冰?奇怪的名字,在哪捡的?”
“和竹千代一起捡的”寒冰用手摸了摸,凉冰冰的,沁人心脾,“据说能够连接阴阳两界,生死之间”
“哦”,蒋明溪一口酒没喷出来,笑道:“这么厉害,是不是还能使人起死回生那?”
寒冰沉默了片刻,如实道:“不知道”
蒋明溪斟满一杯酒,送到寒冰嘴边,看着她说道:“终于要回去了,开心吗?”
寒冰没有说话,默默的接过酒,喝了下去。
“寒冰,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放心,我答应你的事情,一定能够做到,从此以后,我就是你的依靠,你只需要跟着我,其他的什么也不要管”。说着,深深的望着寒冰,拉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唇边,轻轻摩挲。
寒冰一直心事重重的望向远方,对于蒋明溪说些什么,心不在焉的听着,直到此刻,才一惊,抽回自己的手,蒋明溪只当她害羞,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竟然向寒冰表白了,自己竟然有一天向这个土妞表白了。
寒冰用手拢了拢头发,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望向蒋明溪,慢慢的说道:
“今天这酒有名字”
“有名字?”,“叫什么?”
“叫离别酒”
蒋明溪心里一沉,笑道:“开什么玩笑,咱俩终于苦尽甘来,熬出头了,回去我就会娶你,应该喝交杯酒才是。”
寒冰别过头,望着晦暗的夜空,说道:“我小的时候,很喜欢看星空,因为姥爷和我说,每一个星星,都是人死后的灵魂安息所在,他们会在天上看着亲人,庇佑着亲人,所以,我就天天望着,想着哪两颗星星会是我的父亲和母亲,我望着他们”寒冰苦涩的笑了笑,
“感觉他们也望着我,念着我,我还认为,将来我死后,也会回到天上,和他们团聚,现在的苦难,只是对我的历练,所以,在拜月教的少年教徒中,我是最不怕死的,最拼命的,从众多的受训少年中,脱颖而出,杀死对手,胜利者才能活着,我是踩着同伴的血爬出来的,拜月教的生存法则是弱肉强食,我就是这样长大的”,蒋明溪静静的听着,没有作声,脑海中浮现出与寒冰初见时那副小狼崽子的模样。
寒冰很少和他说以前的事情,今夜反常,蒋明溪觉得心头有点慌,寒冰顿了顿,望着蒋明溪继续说道:“我说的,你懂得,若没有那场海难,你我只是两条平行线,永远不可能有交集,永远~”
“可现在有交集了”蒋明溪打断寒冰,冷冷说道:“不但有交集了,还有感情了,出身不同怎么了,我不介意不就行了吗?在日本时还好好的,怎么上船了就翻脸了呢?你是怕我不给你名分吗?你是不是不想做妾,寒冰,我对你真心的,我一定会光明正大的娶你的”。
寒冰平静的说:“两个世界的人,偶然的相遇,迸发出感情,又能怎样呢,完事之后还要各走各路,各回各家”。
“你说什么?什么完事?”蒋明溪没想到寒冰会说这种话,使劲抓起寒冰的手,脸涨得通红,寒冰用力一甩,将手抽出,借势跃起,脚尖轻轻一点,飘然而下,落到了甲板上,蒋明溪也紧跟下来,拦住寒冰,压着怒火,说道:“寒冰,你什么意思,你我相处五年,我对你怎么样还不清楚吗?我对天发誓,此生定不回负你”
寒冰道:“在日本时我们是合作关系,现在合作结束,该分道扬镳了,出身不同是死穴,蒋明溪,你教我的,人要和对的人在一起,才会共同走得很远,不然只是浪费时间,徒增伤悲而已,在日本,我可能是对的人,可在大明,我不是,你的家族是不可能容下我的,与其将来两败俱伤,不如现在放手,留一丝情谊不对吗”
“你这个女人脑袋一根筋吗?你怎么就知道我的家族不容你,你怎么知道咱俩不会有好结果,你不是还有我呢吗?我会保护你的,寒冰,我对你发誓,今后,我一定不会让你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寒冰冷哼一声:“男人的发誓,和放屁有什么区别”
蒋明溪脸一阵红一阵白的瞪着寒冰,冷冷的问道:“你到底什么意思,想回拜月教了是吗?,继续做匪女?”
“我不会再回拜月教了,也不会跟着你,我再也不要为别人而活”。
“哼”,蒋明溪冷笑道:“听懂了,翅膀硬了,要飞了”说罢,猛地拉过寒冰,亲上她的唇,使劲的亲着她柔软冰凉的唇,使劲发泄着不满,寒冰呆住了,不知所措,从没想过蒋明溪会有一天这么对待自己,想挣脱开,可蒋明溪将她的手臂抓住,反转到身后,令她动惮不得,情急之下,使劲咬了一口,“唔”蒋明溪吃痛,略一松口,寒冰趁机推开他,跑开了,一口气跑进自己的房间,关上房门,慢慢滑坐在地板上,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嘴里仍有淡淡的血腥味,想起刚才发生的一切,不由得满脸通红,蒋明溪是真的喜欢自己吧。
可寒冰明白两人的距离,一个是瑶池玉树,一个是深山野花,真能共同生活,相伴一世吗?更多的还是一瞬间爆发出的激情,时间久了,终会归于平淡吧,一入侯门深似海,既然不能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保留一份美好在心底,寒冰生性淡漠,她也喜欢蒋明溪,但她不明白喜欢之后是什么,感情和生活终归不是一回事。
一夜无眠,连续几天寒冰都将自己关在房中,既是心情苦闷,未来迷茫,也是不想面对蒋明溪,第三天,傍晚,船员敲门送饭,寒冰开门,竟是蒋明溪笑眯眯的站在门口,手上提着一个饭盒,寒冰的脸腾地红了,想把门关上,蒋明溪一个闪进屋里,说道:“几天都不出屋,不闷吗?”寒冰没有说话,默默将门关上,再回头,见蒋明溪已将饭菜端出,有煎鱼、炸虾和米饭,竟然还有一壶酒。
蒋明溪笑道:“怕你闷坏了,陪你喝两杯”,说着,倒了两杯酒,端给了寒冰一杯,低低一磕,一饮而尽,寒冰看到蒋明溪的嘴唇上一处血痕,已经结痂,正是自己留下的,有点不好意思,呐呐的问:“有人问起你嘴怎么了吗?”
“当然了,好几个人都问,哪只母老虎咬的,真奇了怪了,这船上也没女人那”。
寒冰红了脸,咬了要嘴唇,说道:“那你怎么说的”,“我能怎么说,我就说是被只狼崽子咬的”,
“狼崽子?”
“是啊一条喂了五年都没喂熟的小狼崽子!”,寒冰心里一点愧疚感都没有了,坐下来,开始吃饭,煎鱼很肥,很香,寒冰一口米饭一口鱼的吃着,蒋明溪在旁边笑眯眯看着,“香吧,就知道你喜欢荤的,特意给你挑了一条最肥的,来来来,别光吃,跟哥喝两杯”,见寒冰没理他,又说道:“寒冰,人生苦短,世事无常,须得尽欢,还不知明天什么样子呢,干嘛这么早就犯愁,不就是要分道扬镳吗,那也是下船之后的事情,现在不还没下船吗?咱俩这五年不容易,不能这么愁眉苦脸的分手,来,喝酒,高兴点”看着蒋明溪诚挚的脸,寒冰觉得这大哥说得好像挺有道理,人生在世,如白驹过隙,转瞬而逝,活一天就要高兴一天,干嘛那么早就要犯愁,想到这,多日的苦闷一扫而光,接过蒋明溪的酒,大声道:“对,应该好聚好散”一饮而尽,你一杯我一杯的喝起来。
看着寒冰心情恢复,开怀畅饮,蒋明溪心里闷哼一声,“这大姐心真大,说现在不想就真不想了,还好聚好散,哼,寒冰,我绝不会让你离开我”。
蒋明溪出身官宦世家,从小锦衣玉食,备受娇宠,身边的莺莺燕燕不计其数,既有金枝玉叶、名门望族,也有大家闺秀,端庄典雅,还有倾世花魁,才艺俱佳,自小就在温柔乡中打滚,自问什么女人没见过,可这世间的佳人千千万万,寒冰却只有一个,如此霸气外露又冷漠无情的寒冰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了,五年的相伴,早已刻骨铭心,寒冰是自己心头的白月光,说什么也不能放走她。
蒋明溪和寒冰五年的异国他乡的生活就在这艘航行于中原地图上标为琼海,后世则称为日本海的大船上,在两人的各怀心思、各打主意中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