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涌不上来，脸色当然是惨白惨白的，怎么会不好意思呢？所以即使世上最尖酸刻薄的言语，也未必能让他感到羞耻和难为情了。

他瞪着渐渐逼近的快船，大声道：“开甚么玩笑，我像那种见了老婆就像见了阎王，天天以给老婆洗脚水感到无上荣耀的胆小鬼么？在家里，我是说一不二的王，我一抿嘴，家里男女老少立马咬紧牙关，静得连根针落地都能听见。喂，你们能行么？”

吹嘘之间，快船已经在他身边停下。坐在船舱里吃酒的两个中年人皆是长相普通，衣着朴素，其中有个男人身上涂抹了某种香料，气味浓烈，涌入鼻中，格外不适。

那男人微微一笑，道：“从娘胎里就带出来的狐臭，真是令人讨厌。我踏尽千山万水，寻遍天下名医，也是毫无办法。非常抱歉，给你带来了不好的印象。”

他口气平淡，语音柔顺，却有睥睨四海，号令天下的气慨。他旁边的男人，双眼精光四射，英气逼人，显是不一般人物。

叶枫不禁暗自一怔，心想：“如此一等一人物，无缘无故跑到这里做甚？莫非我的行藏已经败露？莫非他们是南宫惊雷，东方一鹤派来的杀手？”

想到自己隐姓埋名，退出江湖，不过是从此不再手握杀人武器，老婆孩子热坑头度过余生。怎知到头来仍是南柯一梦，空欢喜一场。

想到自己从今以后又要深陷修罗场，无休无止的杀戮更是日常操作，登时心下绝望至极，后背一片冰冷。

叶枫吃不准他们是否冲他来的，不方便当场翻脸，好在他神色自若，内心千军万马奔驰，表面没有流露出丝毫情绪波动。

叶枫笑道：“我天天打呼噜说梦话放臭屁，我老婆也没有说我什么啊，有些天注定了并非自身原因造成的遗憾，为什么要耿耿于怀呢？”

那男人笑道：“所以说男人怕老婆，并不是十分丢人，羞于出口的事情。一物降一物，卤水点豆腐，倘若说男人是匹野马，那么女人就是条缰绳，野马一旦没有缰绳制掣，岂不得人仰马翻，乌烟瘴气，天下大乱么？”

另一男人道：“如果一个男人在外面埋头苦干了一天，回到家里，被老婆半开玩笑的拧着耳朵，情意绵绵的辱骂了几句，浑身疲惫是不是立刻就一扫而光了？或者酒足饭饱之后，替老婆倒一下洗脚水，岂非是一道别样的风景？”

那男人道：“夫妻之间的感情，得因人而异，有的人喜欢甜言蜜语，走到哪里秀到哪里，就差脑门上没写我爱你三个字。有的人喜欢轰轰烈烈，看似一开口就恶言相向，实则床头打架床尾合，谁也没办法拆散他们。”

另一男人道：“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感情就像厨师烧菜，有甜有辣有苦有酸，方能满足众人胃口，若是每道菜都放糖，甜得发齁，谁吃得下去？”

那男人道：“我们年纪比你大，阅历比你丰富，有些事情肯定比你看得通透。别看某些人不分场合秀恩爱，到头来劳燕分飞的也是他们。某些不被看好和祝福的人，倒是能天长地久。”

他们噼里啪啦一通输出，压制得叶枫为之语塞，哑口无言，惟有频频点头，以示赞同。

那男人昂首仰望即将坠入海中的夕阳，喃喃道：“假设既能捞得几条大鱼，回去给家人加餐，妻子儿女如众星捧月般的将他围绕，酒足饭饱之后，又可以替老婆倒洗脚水，这样的一天，岂非完美至极？”

叶枫干笑数声，叹了口气，道：“世上那有十全十美的事情？双手空空回去，能被老婆用力拧着耳朵，大声辱骂几句，开开心心给老婆倒洗脚水，能过上这样的一天，也是超过了世上大多数男人了。”

那男人也叹了口气，道：“看在你让我狐臭熏得不爽的份上，我让你过上美满幸福的一天。”双手挥动，掷出两条大鱼。跟着大鱼一起飞出来的，还有两根拗成四截的钓鱼杆。

叶枫接住大鱼，哈哈大笑，道：“原来两位跟我一样运气不佳，枯坐一下午，一条鱼也钓不到，只好下海抓鱼了。”

另一男人板着面孔，冷冷道：“你别胡说八道，好不好？我们能抓到鱼，运气就已经比你好很多了。运气这东西，有时玄得很，说不定差那么一点，也许就能改变一个人的命运。”

那男人笑道：“鱼要煎着才好吃，但是有的人技艺不精，往往把鱼煎焦煎糊了。我告诉你，鱼下锅之前，先将鱼身上的水沥干，取一只鸡蛋打成蛋液，然后均匀裹在鱼身上，这样煎出来的鱼既不易焦糊，又肉质鲜嫩。”

另一男人道：“还有至关重要的一点，千万别放香菜。放了香菜的菜肴，就像泼了一勺大粪的山珍海味，简直罪大恶极，难以原谅！”他面目忽然狰狞扭曲，好像香菜是他的不同戴天的大仇人。

叶枫一拍大腿，道：“此言不错。镇东大榕树下常翻别人墙头的老王说的好’宁吃砒霜，不吃香菜‘，老婆给老公做菜加香菜，不就是心怀二意，想谋杀亲夫么？”

那男人仰天大笑，道：“你是个相当有趣的人，只可惜要事在身，不便耽搁。否则与你喝几杯老酒，吃几块不加香菜的煎鱼，说些凡人难以想象的奇言妙语，岂不快哉？”大笑声中，驾船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