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后平说道这真的是脚后跟打屁股蛋,麻烦大了。
沈青腾陪着梅秋菊来到乱坟岗拜见梅知县。
阳光穿过稀落的树叶投下斑驳的光影,树干光秃秃的白的像人的骨头。
老栓有气无力的靠着树,双眼呆滞。眼前已是围了一群人,圈的中间一个女人正抱着她的男人哭,另外还有三五个女人在旁边劝着。
男人赤果着上半身,胸腔的肋骨根根分明,沟壑一般,肚子则像个皮球似的鼓着。
女人披散着头发,瘦削的脸上挂着几道黑漆的泪痕,眼睛突出来,布着血丝。口中呜呼着不清晰的话:
“夫……去了……我……命……怎的……!”
声音嘶哑,几要昏厥。
旁边的女人们眼里也都噙着泪,忙着拉她:
“柱子没了,你还要随他去了怎的?快些起来,好让人送他去罢!”
此时周围的人也都拥上前去,附和规劝。
女人终于放松了紧搂着男人的身体的胳膊,颤悠的被女人们扶起来,口里还是呜呼着那几句不清晰的话。
女人的呜呼和众人的哀劝全传到老栓耳朵里,可他什么都听不清,他脑子里一片混沌!他想叫,却发不出声音;他想上前去,却又抬不动脚步。
先是旱灾,又闹蝗灾,本来家里已是空空的粮缸又被不知哪里来的兵们给刮搜了一遍,便是初春挖起晾干积攒不多的野菜也给毁的一干二净。
只是好在自己的柱子在兵们来之前事先躲了起来,没有给兵们抓去。但接下来的时日便只能以树皮树叶草籽和在一起用磨碾了蒸着吃。只是这些东西也只维持了几天,附近的树皮就被扒没了。
再就只能吃观音土!但这东西下肚实在硌的肠胃疼,不能多吃。
一家人眼看是没了办法!老栓点上了最后一点桑叶,狠狠地抽了一口,说:
“我再想法子!”
老栓并不确定他的法子奏不奏效,甚至尚不确定这是不是个法子,但是,除此之外他又能做什么呢?总不能看着自己的柱子饿死了吧!
当晚,月色朗然,亮的像白天。老栓肩扛着铁锹小心翼翼地走在去后坡沟的小路上,一步三回头。他当然看不到一个人!大家都在受着穷饿,哪里有闲心夜里出来瞎溜达!
风吹着树叶响,像是有人在拍手,老栓吓了一跳,心里的不安又被无限的放大起来。
这种事情要是放到以前,被抓到可是要杀头的!便是没被官们知道,让乡邻发现也要给人把脊梁骨戳断喽。
时间一点一点的走,月亮从东边移到西边,天色却不及前半夜更亮。昏暗的夜幕下,满身土尘的老栓浑身颤抖的攥着一个布包,口中稀落的牙久违的漏在外面,脸上遮掩不住的欢喜。口中喃喃的道:
“俺就说俺家祖上是显赫过的!俺就说俺家祖上是显赫过的……!”
东边天上的云不知何时已悄然间染上了绯红的颜色,远处偶然间传来几声鸦叫,天已完全的亮了。但往镇上去的马路上依然还是没有行人,只稀稀落落看见一两个讨饭的乞丐。
老栓路过他们,他们便把满布是灰黑的污点的碗伸出去,又缓缓慢慢地将碗收回来。而老栓,则是将手里的布包攥的更紧了。
终于,老栓到了镇上!
镇上的清晨却是有活力的多,沿街还是有叫卖的人,也还是有买入的人。老栓紧了紧粗绳制的腰带,对叫卖声充耳不闻,大步的进了胡家的宅邸。
胡老爷是乡里有名的,他家有上百亩田,二三十个短工,现在这个月份,尚能拿得出余粮的恐怕也就剩他了。
此时胡老爷正在院里洗漱,见着老栓进来气顿时便不打一处来,这些叫花子大白天竟敢闯进他的家门!
“去去去!滚出去!不看看这是哪里你竟敢闯进来!不然一会叫人把你打出去!”
胡老爷大声怒喝道。
老栓显然是被胡老爷吓了一跳,连忙作揖说明来意:
“胡老爷,我是后村的,今年没有收成,眼看就要饿死,只能来你这里借点粮食!你就行行好吧!”
胡老爷眉头一皱,这帮穷养的!当我这里是聚宝盆吗?都要来借粮,老子早就饿死了!于是没好气的回道:
“去去去,没得粮了,前些日全给那些狗娘养的兵们给抢去了!谁还有粮食!”
他说的倒不是假话,前几日,兵们来,管他要粮要钱,他不肯,他们便打,又将家里刮搜一遍,才心满意足的离开。
“老爷,家里没有粮下锅,你开开眼,可怜可怜我们,不要让我们饿死了吧!”
“没有没有,你速出去,我这里是没有的!”
胡老爷摆摆手不耐烦道。
老栓叹口气,将手里的布包摊开,一对明晃晃的银镯子!老栓向前递了递,说:
“胡老爷,我不白拿你的,拿这个换,你看怎么样?”
胡老爷眄了一眼老栓手里的镯子,脸色变了变,这样的穷鬼怎的会有银镯子?
“你这……怕不是偷的吧!”
“祖……祖传的……我……哪里去偷!”
这似乎是个合理的解释。但胡老爷并不在意,现在这个兵荒马乱的年月,谁要管你偷的抢的,他自己不也是被抢了吗?
胡老爷将镯子接过来把玩了两下,伸出三个手指。
“三十斤麦!”
“什么?那……也太少了些!”
老栓急的额头冒汗。
“这个年月,便只值这个价!”
胡老爷怒的将镯子扔还给老栓。
“你这东西也不知来路正不正,我本也不想要,惹得一身麻烦,你还收回去吧!”
老栓忙道:
“老爷,你发发善,再多给点……”
“三十五,留下吧!”
正是中午,太阳晒的人睁不开眼睛,老栓背着半口袋粮回到村里,竟听到了熟悉的哭声,这……不是儿媳妇吗?
老栓往前走,一群人已是围在了一起,老栓靠着树,熟悉的哭声与乡邻们的话语声都一发传进老栓耳里,但他却什么也听不清!他想叫,却发不出声音;他想上前去,却又抬不动脚步……
这已是村里本月第三个饿死的人。
“老人家,这里是怎么了?”
沈青腾坐着老栓对面问道。
“你是?”
“大爷,这是我家王爷,路过此地。”
梅秋菊说道。
“王爷?大官了?能管知府和通判吗?”
“当然。”
“王爷青天大老爷,我们的梅知县是好人,他是被镇上的李屠夫带着人给杀死的,然后放火烧尸,是通判大人的注意……”
老栓情绪激动晕死过去了。
“蒙浅雪,让米店老板把仓库里的米粮全部拉到灾区,发给灾民,熬煮米粥免费给灾民。告诉知府,灾区再死一个人,我杀他全家。”
“咯!”
“夏迎春,查抄通判的家,去吧!”
“咯!”
“林飘雪,抓拿李屠夫和同伙,顺便把他家也给抄了,遇到抵抗者,直接杀了。”
“咯!”
沈青腾吩咐完,回头看看,梅秋菊已经把老栓头给弄醒了,给了他一块饼,正在低头啃饼。
“王爷,我们还有一袋米,我们熬粥给村民吃吧!”
梅秋菊看看沈青腾说道。
“好,去办吧!”
“咯!”
梅秋菊从怀里掏出一包花生递给沈青腾,转身走到马旁边,扛起一袋米,跟着老栓往村里走去……
苏晚春醒过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躺在雨地里,她迷惘的眨了眨眼,想到了追杀的刺客,连忙提着裙子往反方向跑。
暴雨倾盆,天地间一片凄迷,嘭的一声,一具鲜血淋漓的无头尸扔在了她脚下。
她一骇,狼狈的倒在地上,抬眼看去。
只见不远处,无数的尸体鲜血淋漓的盘踞山头,四周全是燃着松油的火把,冷然的映照着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面孔。
苏晚春吓的后退,眼睛却直勾勾的盯着那坐在轮椅上出手阴辣的白衣少年。
天色太暗,她看不清他的脸,只瞧见他手里的利箭自人的脑后穿过,从眉心而出,锋利的剑尖挑破了人的皮肉,出手利落狠辣,不是武技,全是杀人之技。
冷风吹起苏晚春身上水绿色的裙衫,那身华丽的宫装已经湿透了,紧紧的贴着她的身体,她仓皇的后退想要跑。
这时,白衣少年慢慢的回过头来,两人四目相对,雪亮的刀光划破了虚空,血花横飞四溅。
少年看到了是个连刀都提不起的弱女子,没什么兴趣的直起身子,手里的刀锋不偏不倚的刺中逃跑的人,惨叫声起,鲜血溅满了大地。
苏晚春吓的脸色更白了,一双纯洁好看的美目蓄满了泪水,身子不住的往后退。
少年看了她一眼,提着刀慢慢的走了过来,刚走没两步,身子一晃,虚弱的咳嗽了两声。
苏晚春立马提起裙子掉头,可还没跑两步,脚腕骤痛,跌倒在了满是尸体鲜血的地上。
她吃痛,双目含泪的转头看向慢悠悠走来的少年,捂着脚踝往后蜷缩。
近了,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
苏晚春终于看清了少年的脸,眉眼锋利,鼻高而峻,一头墨发高束,少年锐气扑面而来。
他生得极高,双肩宽阔,腰腹紧窄,双腿遒劲有力,站在她面前,极具压迫感。
骨节修长的手指握着刀,刀尖淌着鲜红的血,一滴一滴的落到她水绿色的裙摆上。
两人对视了一眼,少年看到她眼底的泪光,面无表情的移开眼,抬脚往前方走。
夜色下,雨势渐大,漆黑的密林里遍布鲜血淋漓的尸体,苏晚春害怕的脸色发白。
看少年没有杀她的意思,她想起了追杀的刺客,伸手轻轻扯住了他的衣袖。
少年低头,没什么温度的眼睛看向她。
“求…求你救救我…”
父王拼死派人护送她离开帝都,她不能就这样被抓走了。
女孩长着一张难得的美人皮,一双水雾雾的杏眼水汪汪的看着他,像条小狗。
漆黑阴暗的密林里,在暴雨的掩饰下,有轻微的脚步声渐渐逼近,大片大片的树叶沙沙作响。
少年察觉到了动静,瞧女孩身上穿的都是用上好料子做的衣裳,开口:
“一千两。”
一千两?!
苏晚春对金银没什么概念,想到去了魏水城肯定有钱给他,乖乖点了点头。
“到了魏水城,家里人会给你的。”
“魏水城?”
少年虚弱的咳了两声,
“那要额外加五百两。”
苏晚春咬着下唇,看他病怏怏的模样,脑海里闪过他刚刚手起刀落的画面,颔首,
“好。”
黑暗中,唰唰几声厉响倏尔响起,兵器交击的破空声响径自朝着他们飞射而来。
少年一把将她提起来,苏晚春只感觉一阵风掠过,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被他抱着到了一处空地。
两人的距离很近,鼻息纠缠在一起,她的脸蛋紧紧贴在他的胸膛上,硬邦邦的。
他勒着她腰肢的手力气也很大,根本不像个病秧子。
头顶的闪电仿佛撕裂了开来,只听呼啦一声响,少年速度极快的闪身而出,大风鼓舞,天地间一片白亮。
苏晚春躲在树后,湿漉漉的眼睛紧张的盯着打斗。
少年出手狠辣,手上利器齐发,登时射穿了西风,追杀她的刺客明显不敌,身子极其诡异的扭曲,狂风骤雨般倒飞而去。
鲜血模糊了双眼,苏晚春浑身颤抖的看着少年杀人如麻的样子,胳膊上泛起密密麻麻的小疙瘩。
明明走两步就喘的少年,怎么杀人的手段这么阴毒?
“恶鬼门的人,敢管帝都的事,活腻了?!”
追杀苏晚春的首领是个武功极高的男人,认出了他的武功路数。
恶鬼门,隐秘的江湖组织势力,聚集了这世上最凶狠残忍的恶人,专门培养恶鬼杀手,只要有人出的起价钱,他们什么人都杀。
普天之下,也只有恶鬼门的杀手,才会这种杀人之技,没有华丽的招式,全是要人性命的阴招。
少年轻飘飘看了过去,身形忽的很诡异的闪到了男人身侧,冲他歪头一笑。
男人大惊,刚想后退,薄薄的指刃倏尔抵住喉头,鲜血哗啦飞溅,甚至都没来得及出手,人便死不瞑目的朝后倒去。
四周的刺客树倒猢狲散,飞快的想要跑,少年邪邪一挑眉,指刃利器飞出,螺旋暗器杀人于无形,顷刻倒地。
苏晚春震惊的看着这一幕,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看到眨眼间全都倒下的尸体,目光定在了少年的身上。
少年提着剑的身形晃了晃,背对着她,看不到脸。
苏晚春犹豫了片刻,提着裙子跑了过去:
“你…你没事吧?”
暴雨滂沱,两旁的树林发出唰唰唰的声响。
少年侧目看了她一眼,随意擦了擦脸上的血,往前头走去。
苏晚春见他不理人,顾不得身上的疼,识趣的将他的轮椅推了过来,想要扶着他落座。
雨下的越来越大,山里的路不好走,少年身子虽弱,可也不是非得坐轮椅,没理会她的示好,侧过她继续走。
苏晚春微愣,看着遍布尸体的崖下,踌躇了会儿,拐着脚跟了上去。
没了刺客追杀,心底放松了下来,身体上的疼痛渐渐传来,她脸色煞白,却不敢呼痛,一瘸一拐的跟在少年身后。
崖谷两旁的树林在暴雨中倾斜呼啸,基本看不清前方的路,两人走到了一处山洞里。
苏晚春打量了眼四周,然后将目光定在了架起火堆的少年身上。
他长的极好看,火光的照耀下,嘴唇殷红,整个人透着一股俊美的邪气。
身上的衣服被雨淋湿了,紧贴着身体,腹部分明的肌块和突起若隐若现,宽肩窄腰,线条紧实。
只是他身上有股淡淡的药香,唇色泛乌,眼睑略有黑影,看起来是个病秧子。
苏晚春好奇的打量着她的救命恩人,怕他半路扔下自己,打了个保证。
“恩人,我叫苏晚春,去了魏水城,我家里人会给你很多的银子-……”
“江城。”
冰冷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苏晚春意识到他是在说自己的名字,忙道:
“哪个城啊?”
少年不理她,兀自烤着衣服。
苏晚春抿唇,看了眼跟个落汤鸡似的自己,想过去烤干衣服,可又怕惹到他了,犹豫着没敢靠过去。
江城注意到了,也不吭声,好像就看她能磨磨蹭蹭多久。
苏晚春身上受的伤很重,她的肌肤白嫩,从马上滚落摔了一身青,很疼。
对了,她好像坠崖了,为什么醒来会在林子里?又记不清了。
她狐疑的扒拉了下身上,疼的她眼泪汪汪,不敢乱碰,伸手摸了摸发疼的脚踝。
也不知道帝都发生什么事了,父王大半夜的急忙将她送出城,让家仆侍卫送她去魏水城。
还说,过两日,他和母妃阿姐会去魏水城和她汇合,那为什么要先送她走呢。
苏晚春头疼的想了好一会儿,可身体实在太疼了,她从没受过这么些罪,不禁小声抽泣了起来。
江城冷冰冰的眼神往过一叮,女孩被这眼神吓了一跳,噤声,紧张的抹去脸上的泪。
小郡主从小娇生惯养,身体娇弱,淋了这么久的雨,有些受不住,头晕乎乎的。
“过来把衣服烤干。”
苏晚春迷迷糊糊听到了声音,怕自己真着了寒,拐着脚走到了火堆旁坐下。
她有意跟救命恩人说话,可看少年冷冰冰的抱着剑阖眼,识趣的闭上了嘴。
身上的宫装很繁琐,她脱去外头的一层薄纱,搭在木架子上,靠近火堆慢慢烤着。
然后小心翼翼的看了眼闭着眼的少年,将湿了的鞋袜脱了下来烤。
可能是坠崖的时候崴了脚,又坚持走了这么久,又红又肿,轻轻碰一下,就疼得厉害。
苏晚春红着眼小心摸了摸身上的伤,细嫩的肌肤上到处都是淤青,小腿上被摩擦出了鲜血,殷红了衣裙。
后背最疼,但她看不到,轻轻摸了下,都是血丝。
她疼的眼圈更红了,忍不住看了眼身旁的少年。
江城没有睡着,察觉到了,没理会。
山洞四周流淌着一股寂静,苏晚春轻轻伸手拽了拽他的衣袍,软声:
“江…江城…”
“说。”
他的声音淡淡的,没有什么温度。
苏晚春看他仍旧闭着眼,抽了抽鼻子,
“你有药吗?我身上的伤口好疼。”
少年不说话。
“我会给你银的。”
他随手扔过来了一个瓷瓶。
苏晚春忙接住,打开瓷瓶,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清香,她也不知道怎么处理伤口,把手帕烤干,敷着药贴在脚踝处。
清凉清凉的,没那么抽疼了,她吁了口气,慢慢的将能看到的伤口都处理了下,后背看不到,只能胡乱包扎了下,将湿衣服都烤干。
里衣不能脱下来烤,只能靠的火堆更近,烤的整张小脸都红扑扑的。
身后的少年不知道何时睁开了眼,静静的看着她那副蠢样。
苏晚春后知后觉的发现了,回头,对上了他的眼。
她耳朵一红,将袖子放了下去,遮挡住了雪白的胳膊。
“江城,你是哪里人啊,武功这么高,师从何门---”
“再聒噪,我就割了你的舌头。”
少年的声音懒洋洋的,吐出来的话却吓得她脸色一白,蜷了蜷手指头,不敢打听恩人的事儿了。
外头的雨声渐渐小了,苏晚春全身疼的睡不着,可又太累了,不知什么时候睡了过去。
江城的耳力好,听着她呢喃母妃,拿着帕子塞住了她的嘴。
火堆刺啦刺啦的燃了一夜,翌日,地平线缓缓升起亮光的时候,苏晚春醒了过来。
身旁的少年已经不见了,她环视了一圈,心里头顿时空落落的,没有少年的庇佑,她能安稳去魏水城吗?
心里头越想越害怕,她起身将外袍穿上,走到洞口朝四处喊:
“江城,江城……”
江城提着兔子野果回来的时候,就看到小姑娘红着鼻头眼睛靠在山洞口,眼巴巴的朝四周探望。
明明长了张蛊惑妖媚的脸,却有着一双最干净的眼。
“江城,你没走啊……”
看到面无表情回来的少年,苏晚春心底的阴霾顿时散去,蹦蹦哒哒的迎了上去。
他给的药极好,脚踝已经没那么疼了。
江城没理她,进了山洞,利落的剥皮烤肉。
苏晚春看着血腥的一幕,别开了眼,捂了捂饿着的肚子:
“我……我可以吃野果吗?”
少年神色倦怠的烤着兔肉,连话都懒得跟她说。
她撇撇嘴,慢腾腾的走过去捡起地上的果子:
“我会给银子的。”
到了魏水城,她要告诉父王是江城救了她,要给他好多好多的银子,封官赐帛,他想要什么她都会给他。
见他还是不说话,她抱着果子跑到山壁下,用水洗干净了,然后将果子放在他身侧,自己拿了两个慢吞吞的咬着吃。
小郡主哪里吃过这么涩的野果,皱巴巴着脸,有些眼馋的看着烤的滋滋冒油的兔肉。
江城余光瞥见了她嘴馋的样子,给她割了个兔腿递过来。
苏晚春受宠若惊的看着香喷喷的兔肉,
“谢谢。”
“十两。”
昨日下了雨,山里的路很难走,苏晚春身上的宫装很繁复华丽,走路很慢。
她艰难的蹲下身子将裙摆扎起来,拖着还有些发疼的脚紧赶慢赶的跟着前面的少年。
“江城,你知道上崖的路吗?”
少年不理会她,自顾自在前面走着。
小郡主虽然娇生惯养,可脾气很好,也不在意,乖乖的跟在身后。
他走的急了,她就忍着身体的疼,气喘吁吁的跟着跑。
到了崖底的时候,少年一手拽住山壁上的藤蔓,示意她拽着荆棘藤蔓往上爬。
苏晚春累的小脸通红,看出了他的意思,惊愕的瞪圆了眼。
“我不行的,这么高,会摔下来的。”
少年看了她一眼,似乎是嫌弃,她脸颊一热,尴尬的低垂下了头。
许是怕他丢下她,又无措的抓着他的衣角,眼含水光的望着他。
真像条小狗。
江城一手揽住她的腰抱起,拽住藤蔓一跃而上。
他的动作太快,苏晚春都没来得及反应,耳边风声呼啸,她吓的尖叫一声,迅速抱住他的腰,将头埋在他怀里不敢乱看。
江城身子僵了一下,垂下眼皮子看了眼怀里的少女,淡声:
“再乱抱,割了你的手。”
苏晚春的心思全在脚下的高空了,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话,双臂紧紧环住他的腰,重量几乎都放在了他身上。
江城见她得寸进尺,迅疾上崖。
脚接触到了地面,苏晚春苍白着脸晃过神来,下一秒,身子便被一推,险些撞到了石头上。
她连忙稳住身形,不明所以的瞪圆了眼朝他看去。
见少年已经大步流星的往前走了,忍住身体的疼,慢吞吞的跟了上去。
她身上穿的华丽宫装,山洞里滚了一夜,脏兮兮的,小脸也跟个猫似的,还有多处伤痕,可怜巴巴的跟在后头。
金尊玉贵的小郡主哪里受过这样的罪,没走多久,就疼的红了眼。
江城听到了身后尾巴哭唧唧的声音,冷不丁的回头看去。
苏晚春被他的眼神吓到了,咬着下唇嗫喏着问:
“能不能先进城,我想看大夫。”
“你有银子吗?”
“没有”
她摇摇头,
“我能不能先问你借?”
江城的脸很白,红的诡异的唇邪笑一声。
苏晚春觉得他的笑是在嘲讽她,撇撇嘴,指了指他虚弱的身体,
“你是不是受了伤,也需要进城看大夫啊?”
他虽然一直没有表现出来,可她注意到了,他走两步就气喘。
江城看着女孩真诚的眼,伪装的久了,连他自己都怀疑他真的有病了。
“江城,我后背的伤势不处理,到不了魏水城,你也拿不到银子啊。”
软乎乎的小手试探的抓住他的衣角,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盯着他看,带着好奇打量。
反正看不到害怕。
江城的目光移到了她的手上,手指纤细修长,指甲上涂着丹蔻,衬得那双手更加的白皙,只是手上的伤口多,失了几分美感。
苏晚春晃了晃他的衣角,眼睛红的跟个兔子似的,
“我会还你很多很多的银子,赐你府邸……”
“再哭,就把你眼睛挖了。”
眼前光影一暗,懒懒的声音低低在耳边响起,压迫感扑面而来。
她浑身一哆嗦,后背莫名酥麻战栗,止住了哭声,抬起眼睛看他。
两人的距离很近,只是他个子高,她这么一抬,险些咬到他的喉结,刚想后退,少年已经退开,往官道的方向走去。
苏晚春不知道他有没有同意,忍住晕厥,拖着身体跟了上去。
这里地处云州一带,离帝都不远,城镇很繁华,苏晚春还没撑到医馆,就晕倒在了街上。
江城将她扔到医馆便去买马了。
苏晚春身上有多处受伤,没有及时处理,有的伤口溃烂发脓,女大夫细细的给她上过药检查了身体骨头,去熬药。
帝都的小娘子向来娇贵,更不用说是金堆玉砌的小郡主了,能撑着身子忍了这么久,已实属不易了。
江城买好马匹回来就听大夫说要静养几日,他蹙眉,还没说什么,就听到女大夫一阵噼里啪啦的教训。
“怎么当人相公的,受了这么重的伤现在才送来,好在伤口早些处理过,倒没什么大碍,只是你娘子身子骨弱,发热体寒,要休息,暂时动不得。”
大夫说着说着就感觉周身气息冷的很,忍不住看了眼板着一张脸面无表情的少年,看模样,是刚及冠,长的倒是人模狗样的,但脾气一看就不是个好的。
她将熬好的汤递过去,
“小娘子晕过去了,不好吃药,你进去喂吧。”
江城看着塞进手里的药碗,还没说话,女大夫就急急忙忙去忙活了。
他沉默片刻,端着药撩起珠帘进去,看到了躺在医馆榻上的女孩。
身上只穿着白色中衣,一头黑亮的头发散落枕上,露出了苍白脆弱的小脸。
江城走过去,将药碗贴在她嘴边,没反应。
他直接将人拎起来,箍住双颊,强硬将药灌了进去。
苏晚春被呛醒了,靠在他的手臂上咳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