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怷拨开西暖阁的厚重挂帘,从幕后走出来,就看到巫贤间一身黑色巫袍,头发自然地披下,仅在颅顶绾少许鬓丝,由一小圆玉盘攒成一个矮髻。
他手持黑木莲心法杖,威严异常,立在逸王右侧,看起来神圣而庄重。
松怷记得在那黎明的祭坛上,他也是这样威严地立于蓝夫人的身侧,只是那时,他身穿灰色的巫袍,法力上升,已是一名灰袍巫贤了。
松怷刚礼貌行礼,便发现逸王像无事一样向自己走过来,仿佛腰间的创伤从来没发生过一样。
他将松怷带到书房的藏宝阁,从一个檀香木盒中取出一个灵光异彩的琉璃玳瑁,那是松怷婴儿时期被遗弃在王府门前时,至于那婴儿襁褓中的唯一物件。
松怷正惊讶于自己一直收藏着的物品怎么会无端出现在义父的手上。
这时巫师间突然在自己的身后闪现,他意味深长地说道:“郡主,本巫第一次见你,便觉得你异常熟悉,似是一位故人,尤其是您的那双眼睛,传承万千年之久,却无丝毫的变化,仍犹如您的先祖那般,发着通灵之绿光,让人入蛊神迷。”
“你胡说,我的眼睛明明是黑色的。”松怷在这逼仄的空间中有点心烦意乱,逸王和巫贤间都是向她压迫的姿势,松怷从未见过义父这般对她。
逸王将松怷拉向镶嵌在书架侧方古木上的一面明镜。
镜子明亮幽静,深深地映出了松怷煞白的脸上,那双湖绿色似乎闪着亮光的大眼睛。
松怷摸着自己的脸颊吓了一大跳。
逸王和巫贤间站在松怷身后,看着镜子中绿色眼珠的松怷。
逸王恶狠狠地说道:“你就是那最卑下的人异混子,你的父母相隔两界,和那异界的黑暗魔君做了出卖灵魂的契约,才会生下你这样一个混种,你尽然有脸在我王府生存十五年,做我的养女,做王府的郡主!“
说话间,逸王将那琉璃玳瑁至于松怷掌中。
“这刻着你名字的琉璃玳瑁满是巫蛊魔咒,就和你一样,和你的名字一样,从出生起就是一个被诅咒的人,你的身边都是不幸的人,现在快拿着你这本命玩意儿,赶紧给我滚!永远都不要再回来!不要再我让看见你!“
逸王显得声嘶力竭,巫贤间看起来阴森异常。
松怷毛骨悚然,不明所以,难道这就是巫贤间和逸王商量的密事吗?
义父从她记事起都从未苛责过她,而现在这发怒咒骂的模样让她想要生气却满是悲愤,她紧紧握着琉璃玳瑁转身冲出那幽森阴暗又空间逼仄的书房,冲出荣安堂的正门。
却惊讶地发现先前还在那东面凉亭中议事的邵延些和李尔洪都不见了踪影。
四下安静异常,像没有生命活动的样子。
细下琢磨,竟连风的气息都不曾有,空寂地像非人般的地狱。
松怷刚来到正路想一探究竟,只见逸王和巫贤间就从荣安堂大门奇异般地飞挤了出来,从人形瞬间化作了两个蠕动着的扭曲的黑暗魔芯。
松怷来不及转身逃跑,就被魔芯绑到了门口的马车上,一前一后抬着马车就飞速地向山下奔去。
松怷被一股神奇的力量焊定在了轿内无法动弹,她只能通过飞舞的窗帘向外望去,才能大概判断自己的方向。
而她的目之所及,皆是空洞,即便她的轿车已经漂浮在了空中,向下眺望时,曾经热闹的广场,辛劳的田野中,举目都不见一个人影,四周更是一片无声的寂静。
很快那骄子就在一处山间停了下来,这时天色已经渐黑,松怷下了骄子,只见大山脚下一片白茫茫的大海,波涛汹涌,此时才算有了风和声。
而抬头一看,那景色分明就是那幅归藏图所画的,日月同辉!
那月亮和太阳同处一片高空之中,将暗夜照亮了起来。
这时松怷才意识到,她可能已经不在中州世界了。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异界吗?
她怎么可能到达异界呢?
她清楚地记得少时在义父的藏书中读到过有关异界的记载:
那是非正常抵达的地方。
它像中洲世界的镜像和反面,两者结合必将湮灭。至身于其中和真实的世界并无异,却又完全的不同,两界物质能力维持着微妙的平衡,方能使世界和平自处。
巫师有着能连接两个正反世界的魔力,但凡人之躯无法抵达,除非与魔鬼签订了契约,出卖灵魂,或者…永久的死去,被当做价码渡灵到异界。
而唯一可以不借助法力出入两界的人异混种,之所以在叠国地位地下,就是因为他们的父母分处两界,带着与黑暗魔君的契约孕育生命,所以一出生便是被诅咒的身份,半魔半人,只能成为富人们在两界之间做走私贩禁的奴隶,终身不得自由,除非诅咒解除。
松怷走到大海的边沿,借着日光和月光,向那海水中望去。
仍然,一双囧亮的绿色眼睛,再次告诫了她,她便是这样的人异混子了。
难道她的未来不是被邵延些杀死,就是被那诅咒契约牵制着,彻底沦为像魔芯一样面目狰狞的半兽人吗?
就在这时,四周突然冲出来许多怪异的生物,他们看着像人形,却又不完全是人形,有的高八尺,长着人的脑袋,兽的身体,有的匍匐如蛇,仅蛇头似人面,让人看着惊悚异常,还有的头上长着犄角,双臂如黑天鹅的翅膀,还有的,似骷髅般,迈着诡谲的步伐,惊悚的表情,混杂着身形圆润蠕动的魔芯,一同向松怷涌来。
他们将松怷抬到了那大海中央的一艘巨大帆船之上,为首的头头在人员的簇拥中走出船舱。
那是一个身材臃肿高大,披散着一辈子都没洗过的长发,却穿着金线刺绣的奢华拖地蓝丝绸长袍,虽然面目苍夷饱受摧残,但明显是个不过四十不惑之年的男子。
松怷刚刚才经历这辈子,哪怕是上辈子都没经历过的奇异诡谲之事,她差点自暴自弃觉得她这样重生有什么意义呢?别人不都有经验可寻吗?
松怷快速观察了四周的形势,强装镇定,想在气势上压人,不,压这些生物一头,她大声喊道:“你们到底要干什么,为什么抓我来这个鬼地方,谁给你们的命令,我要见你们头头,别做个缩头乌龟!”
她当然知道谁是头头,她恶狠狠地盯着那穿蓝色长袍的男子,“你抓我来就罢了,为什么还要假装我的义父,给我演那么一出戏,闲的没事干吗?没事干,你不会理理那发臭的头发吗?”
那男子听着松怷这一通骂骂咧咧,不由得笑出声来:“没想到,我竟抓了一个辣椒妹子过来,好呛人哦。”一边说着,他的那些跟班一边起哄着,将松怷拱的更近了,转眼间,松怷就被带到了那男子的面前。
男子摸了摸自己凌乱的长发,发狠的抓住松怷的下巴,让她双腿跪着,抬起头听他讲话。
“你知道为什么我的头发会发臭,我才三十五的年龄看起来就如六十老翁一般吗?因为我没有你幸运,我父母也是身处两界,却偏要生出我这个诅咒之身为他们赎罪。”
男子像是忆起了曾经的种种,面目开始扭曲,满是憎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