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017 深夜雷霆云山书,何日再现秋意浓(1 / 2)听风旧事首页

昭师一行人住在云山三日,日日不得见徐云山,她不关心徐云山的去处,几个小孩却总会互相问那个怪人去哪了。有时他们会在观内壁画前看见他负着一只手,另一只手拿着一支笔,在墙壁上涂涂画画,几个小孩看见时,生气地问他为什么要破坏这些好看的壁画。那九幅壁画,涂涂改改间,早就叫他涂成另一个故事了。王十一和梁七对此感到心痛,就算在得知徐云山本人就是此壁画主人时也改变不了最初的想法。尤其到第六幅时,梁钦彤反对得最为激烈,叫上八咫整个身子贴在壁画上,不让徐云山更改。

“不行不行,你不能改这个。”梁钦彤扑腾着手不让徐云山有下手的地方。

“为什么?”徐云山手中拿着毛笔,笑看着一高一矮,一瘦一胖两个小孩遮挡在壁画面前,像两只巨大的壁虎。

“永川三侠不容玷污!”

要是在以前,他听见有人怎么维护这个故事里的人,哈哈大笑的同时肯定会说那人有眼光,然后给那人一些钱,叫他把这故事传得广些、再广些,只是乌飞兔走,时间过得太快,他已失了这种兴趣。

“可这个故事是假的。”徐云山的毫不犹豫让梁钦彤破防了,他霎时怔愣,然后眼泪涌上,哇哇大哭说:“你才是假的!不许你这么说!小胖子,放火烧他!放火烧他!”

这个他从小听到大的故事之一,充满了江湖的艰险与侠义,黑水村的小孩们都喜欢这种江湖故事,时常拿着树枝当长剑将自己也当做传说中劫富济贫的大侠,奔跑在乡野田埂之间。进到学堂之后,经过交流,才知道永川三侠的故事广为流传,就是版本不太一样。在黑水村劫富济贫的永川三侠,在云水镇中是皇帝的密卫,借着江湖上的身份走遍江湖,名声扬武林,查案破奸佞。可是不管经过故事怎样的变化,就算永川三侠三个人经常变换角色身份与姓名,大家都知道他们是谁。将这种精神折射到现实中,大多数人做了类似的事,也只会留下一个“永川”就事了拂衣去。

在得知自己当年用钱财叫人撒播的故事不仅有坏处,却也有好处后,徐云山沉默了许久。当年他叫人传播这些故事,目的十分单纯,就是为了让别人都能记住郗之云和瞿靖易而已,至于他自己,可有可无,毕竟他在他所编造的故事里,只是一个无足轻重还会拖后腿的挂件,他是一个在郗瞿之间的凑数者,可最终又是他继承了他二者的功法,成了他二人死去之后在这世上唯一的弟子。当初他也是为了自己能够记住二人才这么做的,可惜的是他是个混蛋,他已经很多年没有想起过二人了。自从吕秋意死后,他的世界浑浑噩噩,不明白这世上还有什么叫他留恋,明明郗之云与瞿靖易死时,他都没有那种阴暗的念头。躺在那土坑中,有人真往他头上盖土了,他也会气恼地跳起来大骂是哪个不长眼的打扰他晒太阳,随后爬出土坑追着不知哪个不长眼的吓唬恐吓。这些年他窝在云山之中,坐在那没有尸体棺椁下放的坟堆前,时常看着天上云卷云舒,唱着只有他们两个知道的歌,一坐便是一天。

“你为什么那么喜欢这个故事呢?”他问梁钦彤。

“你想成为这里面的谁呢?”徐云山丢下毛笔,转身走出道观,留下梁钦彤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向姐姐说徐云山是个坏人,他想回家……

有时他们会在观外的梧桐林中看见他。见他一个人在那坐着,执着一片叶笛放至唇边,叶笛呜呜咽咽,梧桐林的树叶沙沙作响,鸟叽叽喳喳,几个小孩远远看见,就对眼色,小声商量要去捉弄他,看他闭着眼睛肯定不知道是我们,揪他领子上一根羽毛,谁就赢了。王十一不想参与这种事,她以为梁七也不会参加,谁知梁七竟是个顽皮的,拍着手对自己弟弟出的这个馊主意说好啊好啊,让王十一大跌眼镜的同时,犹豫了一会儿,说我望风。可惜的是这些孩子没一个成功的,被徐云山那长了眼睛的羽毛斗篷抓住之后,就扯着嗓子喊救命,紧接着便一个接着一个送。

徐云山笑得前俯后仰,捂着肚子看着背后叫他的鸟儿们看住的,被黑色羽毛幻作的绳索绑住的孩子们的脸色,道:“你们想捉弄我?岂不知我在这云山中哪里都是眼睛。”

在用黑色的泥抹得她们一个个脏兮兮的,都哇哇大哭之后,徐云山问他们还做不做那样的事了,四个人齐齐哽咽着说不了,再也不了。放了他们几个之后,却又听得她们抹着眼睛,一边跑一边朝他放下狠话,叫他等着瞧。这三日,有了这四个孩子的玩闹陪伴,死气沉沉的玲珑观倒也没有以往那样阴沉了。

几个人中,最无知无畏的便是八咫,在见得他手上捧出一团火焰后,徐云山甚为惊奇,昭师在一旁讥讽他道:“没见识的家伙。”

徐云山并非没有见识,而是疑虑八咫这丘方氏的小孩怎么会和梁氏姐弟混在一起,问他一些事情,他也懵懂,反问徐云山说的那些东西是什么,把梁七拉到一边,徐云山问了她关于八咫的事。这几日,梁七对徐云山的印象就是“脾气不好的怪人”,她害怕徐云山,却又有几分信他,她未得亲眼见证徐云山的凶恶,却见得他任性暴躁,嘴硬心软,渐渐地,竟将心往徐云山那边靠去了。哪怕王十一再三警示她,如此轻信人会遭大罪,她也左耳进右耳出。王十一对徐云山也存在着偏见,其并不是梁七拉着她跟徐云山说几次话就能消弭的,她永远记得徐云山毁去她的剑,不敬她的师长,瞧着她的眼神中并未有向瞧阿七那样的和善……他将自己看做和师父一样的人!对此王十一很是生气,丝毫忘了她对徐云山也并不友好,甚至多次拉着梁七不想梁七亲近徐云山。

在梁七口中,徐云山知道了前因后果,也得知了这小姑娘竟然是个这么狂的人,他看向玩着自己衣角的紧张的小姑娘,问她:“你将他捡回来,你想过后果吗?就像你说的,他不是福星,他将来会害了你与你的家人。你知道南疆在哪吗?湖州与南疆很近很近,也许这就是为什么你能捡到他的原因,你捡他时,想过他也有他的家人吗?那时你应该将他丢在那里,他的家人总会找到他的,你将他带走,他的家人还会担心他是否遭了拐卖。我瞧着他的样子,可不是个能吃苦的,白白胖胖,娇娇弱弱,嗓子嚎起来云山里的狼都能叫他吓走。”

面对徐云山的一连串问题,梁七看向在徐云山身后的王十一,王十一正用纸捏着各种动物,施法让动物们活起来,与她的弟弟们玩,不时关注她这边,看见梁七求助的眼神,她立马站起,随后跑了过来,拉住梁七的手,好像她的存在可以给予梁七莫大的勇气与底气。

“您跟阿七说什么了?”王十一看着露出诧异之色的徐云山,又见他回头看了两个男孩一眼,王十一跺脚,喊道:“看我看我,您是不是跟阿七说了什么坏话?不准和阿七说坏话教坏她!”

“胡说八道!你去和那两个小子玩去,不然去找你那师父,可别在这胡说八道。”

王十一才不听他说话,哼了一声,拉着梁七就走,岂料徐云山拉住梁七的另一条胳膊,迫使从方才就心存恐惧不敢说话的梁七抬起头来。

“小七,你还是个胆小鬼,不敢直面事实。”徐云山说,“这是你将他带回来必须要面对的事实,就像你和她,”徐云山觑了眼王十一,“你也得必须面对和她分开的事实,你们走的路不一样。”想到他那天晚上看见的未来,徐云山只能说到这个地步,“还有你的弟弟,你遇见的每一个人,你知道的每一件事……”

他还没有说完,就被王十一打断,王十一气恼地打掉他的手,说:“您不许再说了!阿七和我会是永远的好朋友,我们才不会分开,不许挑拨离间!阿七,走!”

是两个狂丫头。一个多疏狂,一个易狂想。倒十分合拍相配。

第三日早晨,梧桐林中,徐云山难得说不捉弄她们了,说要给她们讲个故事。怪人讲故事,那可好,问是什么故事,徐云山故作深沉,装了几息时间,叫八咫拿火烧了屁股,疼得嗷嗷叫间,听见八咫叫他快点讲,不然下次烧你头发。闻言徐云山哭笑不得,抓起这小胖子说:“你下次再放火,要是不小心让山烧起来了,我就让你屁股开花。”

把安静下来的八咫放到腿上,徐云山说:“我要讲的是关于玲珑道观怎么建起来的故事。”

当年云山没有玲珑观一说,只有一个不知打哪来的老乞丐带着一个小乞丐建起的茅草屋,叫“洞天福地”。徐云山初到云山时,是和吕秋意一起来的。初时,他们住在山神庙中,时常偷拿供果,去和那一老一小两个乞丐邻居分享,一来二去,相熟之时,那一老一小两个乞丐却说他们要走了。

“你们要去哪里?”徐云山问一老一小两个乞丐。

“去找人。”

一老一小两个乞丐把洞天福地留给了徐云山和吕秋意二人,走时,老乞丐单独和吕秋意说了话,徐云山很好奇,可吕秋意什么都不告诉他,要不就是说她忘记了,无论如何,他都无法得知那天老乞丐究竟和吕秋意说了什么。

徐云山与吕秋意虽得了洞天福地那间茅草屋,可他们两天从未修缮过,也从未住进去过,玲珑观并非他二人建起。在离开云山二十年后再回来,当初的洞天福地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间简陋的道观,叫“云山观”。

“完了,它和现在的我好适配。”带着这样的想法,徐云山在吕秋意的同意下进了云山观做道士,一做就是七十多年,而吕秋意依旧住在山神庙中,并且逐渐把山神的雕像换成了自己的,等到徐云山发现的时候,他大惊失色,问吕秋意为什么不帮他也做一个,好小气。

云山观变成玲珑观是在徐云山接管云山观的第二十年里。那时观中还有人烟,由于吕秋意装的山神时而显灵,云山成为大家都愿意来游玩参观的地方,尤其是山神庙的门槛都要被踏破了。为了完成与救命恩人的承诺,徐云山和吕秋意打算把玲珑观的名声打响,让“那个人”主动来玲珑观,只是后来随着吕秋意的死亡,徐云山一蹶不振,在玲珑观中最后一个道士死去之后,徐云山彻底荒废了玲珑观,玲珑观的名声不复从前。而他在多年之后,又在夜里发疯,将玲珑观四面墙上全都画满了他的一生,把玲珑观逐渐改成如今这副样子。

他在玲珑观中像个孤魂似的等了三百多年,虽也有下山时候,大多数时间却都是待在这里,待在那垛坟前。这么多年,陆陆续续又有游人寻访而来,却只得见荒芜的玲珑观。他在黑暗中观察着这些人,从未现身,待人一走,就走出来,见见阳光。

故事说完了,八咫抓起徐云山右手手腕上的发带,上有一条发带上绣着小篆字体的“徐岩”二字,梁钦彤看见,看向徐云山说:“原来你不叫徐云山啊。”

“你为什么不叫徐云山?”梁钦彤问道。

“我现在不就是叫徐云山吗?”徐云山反问道。

思考了一下,梁钦彤觉得好像确实是这样,不过片刻,又摇摇头说:“我有些糊涂了,你怎么那么多个名字,我记不住。”

“出门在外,身份是自己给的嘛,好事坏事,都用一个身份一个名字,怎么会有人信呢?”

见徐云山用一个故事就轻而易举拉近了和这四个孩子的距离,直在旁边看着的昭师看无语了,默默走回观里去,眼不见为净。

夕阳西下时,几个小孩头一次想要邀请徐云山和她们一起吃饭,不过她们并不知道徐云山在哪里。除了云山附近一里,其余地方她们都不熟悉。

“我知道他在哪。”八咫那双大眼睛笑眯眯的,拉着梁七,要和梁钦彤一起带着梁七以及王十一去找徐云山。

紫色的霞光中,她们看见徐云山坐在一个坟前,闭着眼睛,好似正在睡觉。那只从玲珑观飞来的乌鸦停在墓碑上啄羽。

“吾爱吕秋意之墓。若有相逢一日,不辞叩问仙神……”王十一将墓碑上刻的字念了出来,还没有念完,就见徐云山睁开眼睛,环视了她们一圈。

“你们来这做什么?”徐云山站起来,把那拉着梁七手的心虚的八咫拉出来,“你们两个将她们两个带来干嘛?”

他这话问的是八咫和梁钦彤。

先前八咫和梁钦彤乱逛,打闹间跑来了这里,发现了他“一个人在那偷偷抹眼泪”,“他没对我们生气,还摘了些甜甜的野果给我们吃”,带着梁七二人来的路上,二人如是说。

“因为我姐姐她们想要和你一起吃饭啊。”梁钦彤实话实说,“你总是一个人在这里,我们从没有看见过你吃东西,不吃不喝的,不会死吗?”

这三日,徐云山确实没吃任何东西。愿望将近,兴奋得他整日在这云山游荡,累了就返回吕秋意的墓前坐着,跟她说说心里话。

“和我?”徐云山看向站在一起的梁七和王十一,见她们两个点头,眼神中暗含期待,他笑了笑,抚着那块灰色的墓碑,说:“行,我倒要看看你们给我准备什么吃的。走罢,带我去瞧瞧你们今夜的吃食。”

“您不跟我们介绍一下她是谁吗?”王十一指着那块墓碑问徐云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