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虫在崖边咕咕,一声一声,提醒着眼下景况。
劫后余生,但太痛太痛,苍彤平静下来,望着头顶一路相随的玉盘,终究是不争气地落了泪。
过一会儿,又笑出来,又哭又笑。
逃出生天的代价,不是谁都能承受的,她身负异能,却无力自保,是大可悲。
一个让人忌惮以至阻止她记住一切的秘密,是让人好奇的。
祭神典那天,为何有人想要杀她?而苍无涯,为何毫不留情地取了对方性命?
他根本没有留活口的打算。
可为什么呢?
为什么她的名字不允许被提及甚或记住?为什么那些侍从皆是草木所化?
天门峰囚住了她,因为一个没有武功的人是不可能越过天堑的,苍无涯也不行,他们在防备的,又是什么呢?
血液凉了很久,慢慢的,又温了。
少女的手有了力气,她同那日祭神典的最后,少年让她回去时一样,慢慢的,抬起手。
骨肉牵连,痛不欲生,苍彤连抽气都不敢,疼的眼角都红了。
但她还是举起了手,掌心对着自己。
月光下的那只手血肉模糊得狰狞,连苍彤自己都不忍再观,却别过眼笑了。
终于……也还是,逃出来了。
逃出来了,就别再回去了。
……
顺流而下的少女,便这样看了一整夜的星星,待晨光初现,苍彤眨眨干涩的眼。
昨天发生的种种依然清晰。
果然,凌苍派动了手脚。
确认了的少女浑身便有些放松,也困了,她强撑了一夜,外伤虽好了些,整个人内里大损,这条江究竟通往哪里,苍无涯没有告诉苍彤,她便也无从得知。
既然昨晚那样都没死,那现在也不会马上死,苍彤平静了,开始睡觉。
一个模模糊糊的圆影在山谷冒头,缓缓地,向上挪动着脚步。
待两岸的日光普照了,山鸟叽咕了,猿猴呱啦呱啦说话了,一群山精在树藤上攀来跳去,远远好奇地望着自江上飘来的少女。
少女正在熟睡,什么声音都惊不醒她。
身下承载着的滚滚江涛,便又带着她向着下游去了。
……
迷迷蒙蒙,手心被什么东西轻轻啄着,苍彤强睁开眼,见是一只绿尾山雀,有一下没一下的,不去理它。
比祭神典那天早起还要困,还要累,若不是在江上,她真要翻个身把脑袋埋进被子里。
苍彤不知现在何处,她的身上已不再渗血,喉间却还哽着一口。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可若凌苍派看到此处秋日春景,她离回去也不远了。
苍彤憋住,再憋住,可真的很难受。
江水一路并无支流,见两岸地势渐缓,苍彤起了上岸的心思。还未动作,便见手心那山雀扑棱棱拍着翅膀,飞远了。
两岸深林一众飞鸟也惊起。
苍彤坐起身,正奇怪侧头望着,突然觉得前面有什么不对——
水流在此处已经缓和,向着下流潺潺,原是半部被一只吊睛白虎拦了去。
结实的毛茸茸的腱子肉,因沾了水,大咧咧地显示出肌肉的线条,兽毛柔顺,于碧波中向着同一方向荡漾。
一道随波而去的,还有水面上目瞪口呆的少女。
白虎黄棕的铜铃目盯着少女,半晌不眨一下,就好像在说:我等你很久了。
苍彤惊了,她默默地看向竹杆一样的腿,还有胳膊,陷入了沉默。
她正暗暗希望着自己还有什么不知道的手艺比如兽语时,就悚然见着白虎对着自己张开了巨嘴。
那是一张多大的嘴啊!苍彤自问她站起来都没有那张嘴的一半大。
有水灌进白虎的巨嘴,但人家完全不在意,就跟等着开饭的人心安理得地把碗拿来放在苍彤面前一样。
然后——苍彤试探着的脚撞上了白虎的尖牙,人家稳在原地,一动不动。
倒没一口就把她吞了。
苍彤不得不说这东西蹭得她脚底板怪凉的,鸡皮疙瘩刷地冒出来,她登时就想把脚缩回来,却意外发现自己动不腿。
敢情只好了上半身。
但这只白虎肉眼可见的并不是很饿,因为它很讲道理,很懂礼貌。苍彤想,它不是那种豪取强夺的虎。
本着友好合作的态度,坐在水面上的少女真诚地捂住嘴,寄希望于白虎能听懂她说的话。
“……老虎……我的脚受伤了,现在爬不到你的嘴里。”
“你能不能等我脚好了……再吃我呢?”
苍彤在白虎玻璃珠一样的澄透大眼里看到了渺小的自己。
它并没有说话。
苍彤思索,突然想到一个终极问题。
既然她的血有复生之能,那应该也能救活她自己吧?
如果自己被老虎吃了,她在被吃之前又喝了自己的血,那她到底是会活呢,还是会死呢?
想到这里,苍彤毅然决然地抬起自己的手腕,拿到自己的嘴边,作势欲咬。
在白虎的主意捉摸不定之前,她最好自己先凶狠地来上一口。
不料就在少女主意已定,动作未行之时!白虎突然激动,猛地上前,在苍彤被击起的水浪迷得云里雾里时,啊么一口。
……
白虎在原地欢快地踩了几脚水花,晃晃脑袋,扑腾扑腾哐哐蹦远了。
两岸秋叶纷繁,流水脉脉,关于少女的最后一丝痕迹,也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