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未婉再到前厅的时候,展迟正在一个刚打扫出来的内间提审住客。
柳飞絮则时不时敲门进入,端茶送水,好不殷勤。
像嘘寒问暖这样看人脸色的事,柳飞絮做得轻而易举。
似乎这已经印刻在她的躯体里,成为长长久久不能改变的习惯,只要有所需要,便可以随时随地调取应用一番。
许未婉不是这样的人,却实在喜欢这样的人。
在一不留神就毁了前程的环境下处变不惊,虚与委蛇,能屈能伸,谁都不得罪,需要的意志力不比她们这些舞刀弄枪的江湖人少。
不一会儿,有人将门踹的咯吱作响,骂骂咧咧地从内间走了出来。
许未婉定睛一看,原是刚刚与叶燃声起冲突的酒鬼汉子,走路仍是摇摇晃晃东倒西歪的样子,看来人还不清醒。
一旁的人见状打趣道:
“前几天还瞧见苟师傅往周府跑得勤,这会儿却成了阶下囚,被人家审来审去,这等大起大落可叫我等小弟好生羡艳啦!”
说着与众人嬉笑起来。
醉汉虽然醉酒,却也不傻,知道那人嘴里说的不是好话,便使劲啐了一口,高声大骂道:
“老子打工打到周府的时候,你们这些小混球的尿布还没晾干呢!我呸!这鬼地方官不成官、民不成民,没一个好东西!”
说完不顾阻拦,往大门外闯去。
周府的卫兵们平日里无事可做,最擅长的便是打打醉汉,教教无知孩童,对付苟师傅此类,简直不能更得心应手。
守在门口的那几个,也不上手,只笑骂着和苟师傅勾肩搭背,凑成一团。
待哄了其安静下来,又给了十分颜色,将他踢出客栈。
众人竖起耳朵,也没听见门外的响动,只道苟师傅喝得大醉,睡着不省人事了,速速将注意力转移到露面的展迟身上。
审问一事花费了不少力气,展迟的神色看上去有些倦怠,也不大爱搭理柳飞絮的故作谄媚。
只唤了一声“赵五”,谁知赵五也是个脾气大的,上来就掀了桌子,大叫道:“苟卓误我!”
展迟听这么一吼,烦心更甚,遂拔刀相向,逼着赵五进了内间。
这次审讯并没有花费过多时辰,不消半柱香,两人一前一后走出,脸色都挂不住,看来谈得不太愉快。
展迟怒道:“若往后再有人装疯卖傻,我就把你们通通关进牢子里去!”
柳飞絮见状又上前打圆场。
“展大人,你也知道,这几年城里生意难做,银子难赚,赵兄的书画那是一等一的好,可就是以贱价卖出去,赔了不少钱,这才想去外地谋个生路,怎么可能杀人呢?”
“行了,行了,你烦不烦?”展迟不耐,顺手往前推了一把,柳飞絮踉跄着扶住椅背站定,抚住心口不再说话。
展迟反应过来便觉内疚,欲言又止地看着柳飞絮,两人开始大眼瞪小眼。
议论声四起,展迟随即摆手将赵五打发走。
柳飞絮见赵五垂头丧气,便跟上寒暄一番,还往他手上塞了几两银子作上路的盘缠。
许未婉默默将一切尽收眼底,眼前的卫兵统领对众人颐指气使,对柳飞絮却是另一番态度。
他的腰间别着一把精巧的匕首,上方系着绣花吊坠,她认得那花色,分明是一对儿鸳鸯。
再看向展迟的眼神充满玩味,虽然做了周府的小官,到底还是年轻气盛的年岁。
展迟环视众人,最后眼神落向了一直在其中周旋的柳飞絮,突然福至心灵,笑道:“柳大掌柜,你忙前忙后给他人做嫁衣,你自己可有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
柳飞絮似是没想到这一层,一时间不能言语,展迟咄咄逼人道:“你为苟卓、赵五极尽掩饰,难道不足以说明你三人狼狈为奸,共图恶事?”
柳飞絮激动地为自己辩解,一时间,两人争执不下,各说各有理。
许未婉皱眉,难道她的判断是错的?
这时,却听叶燃声嗤笑冷哼。展迟的出气口顿时有了转移,怒指叶燃声道:“混小子,我忍你很久了!”
叶燃声直言道:“相比柳掌柜,目前这里有一人嫌疑更重呢!”
展迟冷静下来,语气也变得柔和,竖起耳朵问道:“谁?”
叶燃声一听展迟的态度似有软化,又骄傲起来,卖了关子,避而不答。
众人各怀心思,大半好奇,大半恐惧,许未婉也担心。
若她将自己所藏的女子供出来,在这种场合救人逃走,不可避免会有一场伤亡,而自己苦心隐瞒的身份也迟早暴露于人前。
可接下来叶燃声的话,却叫大家哭笑不得,只见她故作神秘清了清嗓子,扬言道:
“自然是……周府卫兵统领展迟!因与周酉宿怨甚深,故监守自盗,贼喊捉贼,自己犯了戒,却妄想滥冤好人!”
这番话一出,气得展迟七窍生烟不说,大堂众人立刻陷入了互相指责的局面,拍桌子打碗,为了自己的生机,直作亲友为仇人。
展迟怒而斩门,令大家安静,高声道:
“叶燃声此人,形迹可疑,说话颠倒是非,定不是什么好人,甚至本统领怀疑,他才是杀害城主的真凶!大家莫要信他!”
叶燃声回道:“我叶燃声从不以好人自居,只不过,周酉那种酒囊饭袋,血溅到我的剑上,那实在辱了我。”
说及此,她恍然一愣,想到一个重要的却一直被人忽视的问题,“喂,你说城主遇刺身亡,那你倒是说说,他被何种武器所刺?”
展迟也愣住了,这个问题……太复杂了,他没办法回答。
见展迟答不出来,众人也觉奇怪,纷纷猜测周酉的死状为何,不过两口茶的功夫,谣言就生出了七八个。
许未婉趁机进言:“展大人,你可曾想过,若刺客现在不在无问客栈,那么在这里提审大家,岂不是失去了寻找刺客的最佳时机?”
可展迟架势都摆出来了,总不能轻轻放下,打自己的颜面,许未婉的理智之言也便成了他维护颜面的牺牲品。
于是,许未婉就理所当然地成了众矢之的,被半推半搡地押进了内室。
孤身坐在卫兵对面,许未婉并不觉得局促,反倒是负责审讯的展迟,盯着她看来看去,好不紧张。
“不开始吗?”许未婉问。
展迟才反应过来,说,“你们先回避一下。”
这话是说给卫兵们听的,他们果然折去了偏室,审讯室中只余展迟和许未婉两人。
展迟并未审讯她有关案子的问题,只问了问家乡去处,武功底数等等,对于昨夜搜查一事只字不提。
屋内两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屋外的叶燃声可急火了,几次三番要闯进内室,又几次三番被柳飞絮好言好语劝回来。
“你要闯只管去闯,顺了你自己的气容易,惹恼了展统领,要你的姐妹好看!”
叶燃声气哼哼地说,“姓展的若是敢对许姐姐不利,我定掀了周府,以及他的头盖骨!”
柳飞絮干笑两声,只当她在玩笑,“你人不大,口气倒是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