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片菩提叶落在阿鹜肩头,散发着菩提的馨香,阿鹜立在树下,眼见着两个侍女边扫着落叶边切切私语,恍惚间觉得这一幕似曾熟悉。
一轮皎洁的月光落在北极星过外的长廊里,格外清静明亮。
阿鹜悄声跟随者两个侍女走过长廊,行至一座假山处的亭台下,清风徐来,那少女半倚着亭台中的那座玉榻上,青装素裹,白色斗篷松松地覆在她身上,少女一手捻着线,清冷的目光落在绢布的那只白鹤上,细线如发丝,丝丝缕缕,在绢布上穿插幡叠,少女似陶醉于此刻的惬意之中,全然没有察觉近旁那一株幽兰花正受了她的仙泽悄无声息地盛开了。
侍女端着汤品佳肴置于一旁的桌案上,又取来一件裘氅披于少女身上,柔声道:“殿下,该用晚膳了,此处风大,莫不如早些回行宫歇息。”
少女放下手里的针线,撇了一眼侍女端上来的晚膳,只道:“这只白鹤的眼睛我一直绣不好,不如再等等,你们先下去吧,待我绣完自会用膳。”
侍女听罢虽面露难色,却还是应声退下了。
少女缓缓起身,欲从榻上起身,形容微恙却一脸平静,抬起头望向天空中那轮皎洁的明月,浅笑着道:“我本是将死之人,承蒙星君错爱,此番错配的姻缘,本不该。”
“幽谷出幽幽,秋来花畹畹……”
“幽谷出幽幽,秋来花畹畹,与我共幽期,空山欲归远。”
瑶池岸上歌舞升平的那一季,神女吟唱着这曲子。
这歌声把瑶姬从十厄莲中唤醒过来,似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周遭一切皆如故,只是,在她醒来的那一瞬间,她连自己做过什么梦都不记得了。
恍神间,她被一只大手牵着带出了十厄莲,等不及她看清楚那人是谁,只觉得对方一袭蓝衣白衫,与那日的天空自成一色。
许是这一觉睡得太久的缘故,瑶姬竟觉得这湛蓝湛蓝的天都有些灼目,就在落地的一瞬,瑶姬抬头都不曾看清那人的面容。
那人身材颀长,松松地牵着她的手行至桃树下,入席而坐,用一个近似赤松子的口吻轻轻道:“殿下还需静养些时日,凡事还是心平气和面对适宜些。”
桌案上摆着一株含苞待放的兰花,宫中内侍端来了糕点,果盘,美酒。
瑶姬看着那株兰花漠然点了点头,好在没忘了母亲平日里叮嘱她的礼节,她照做了。
母亲倒是挺满意:“吾女这一觉醒来,大约是恍如隔世,你可还记得,这位是北极星君,你与他自小一起长大,他待你一如亲妹妹般。这回幸得北极星君以灵力相救,可莫要忘了这恩。”
坐在一旁的北极星君浅笑不语。
瑶姬这才看清他的面容,眉眼深邃,双眼就像紫薇星宫上星辰般闪烁,嘴角总是浅笑不语。日光洒在他头上那个银白的发冠和发簪上,发冠中间的玉石在日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这面容,令她熟悉又陌生。
此时,吟唱的神女已然退下,换了一批跳舞的神女。
不知为何,眼前这番歌舞生平的景象并未能使瑶姬兴高采烈起来,心头隐约的有些不安。
只不过,这不安又在星君沉静淡漠的笑靥中散去。
“莫要担心,你身上的诅咒总有法子解开的。”星君刚说完这话,只见桌案上摆放的那株兰花盛开了。
“幽谷出幽幽,秋来花畹畹……”
曲目早换了一个又一个,可瑶姬心里却时时想起神女吟唱的这一句。
她晓得心头的不安并非是方才北极星君说的那一样,而是自她从十厄莲中醒来之后,她记忆里缺的那一块。
星君的安抚并未能使她彻底放下心头那些不安来。
后来,在她养病的某一天下午,她在侍女的陪伴下于瑶池边散步的时候,听闻那只叫做阿岚的三青鸟皱着眉正在桃林深处的玉桥上同母亲商议着什么要事,遂悄悄走近了些,才听闻那阿岚若有所思地说道:“这情人咒素来无解,若是他死,那瑶姬殿下也会……娘娘,阿岚以为,他们二人还是有缘份的,这般下去也不是一个十全的法子,莫不如……”
母亲不等阿岚说完,便摇着头叹息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这道理谁不懂得,只不过,这世间的很多事本就难以两全……母亲又叹息了一番:“已然走到了这一步,也只能走下去了。”
“娘娘,恕阿岚斗胆!”那阿岚说罢,竟然“扑通”一声在母亲面前跪下道,“可是,娘娘,玄陵上仙,他有何错?瑶姬殿下,又有何错?难道您就忍心眼睁睁看着他们二人因那情人蛊皆成将死之人吗?”
“够了!你可莫要忘了你的本分!”母亲怒喝,转而看向跪在面前的阿岚,眼里尽是滔天怒火,几片桃花从枝桠上落到了母亲的肩头。母亲竭力平息心头的怒火,仰头看向天际那道艳红的霞光说道:“现如今,只有北极星君的神力可以化解瑶姬体内的蛊毒,何况他有意于她,这便足够了!”
三日后,大婚,依照母亲的遵嘱,为彰显天威,排场弄得极其大,场面也是极其热闹的。
天宫婚嫁的繁文缛节繁琐讲究得很,光是那头上沉甸甸的凤冠就顶好几十斤重,好在有阿岚在一旁时不时地提醒一句,才让瑶姬得以在成婚仪式上放松些。
这婚事,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成了。
瑶姬也觉得自己是稀里糊涂地把自己嫁了出去。
大婚后的日子,实则是平淡且无聊的,北极星君事务繁忙,常被天君派去四海处理各族纷争,唯有每年月圆之夜他才回来,他每次回来都会用自己的神力替瑶姬化去体内的蛊毒,直至翌日天亮的时候离开。
就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幽谷出幽幽,秋来花畹畹……”不知哪里传来的吟唱,待瑶姬循声看去,却见那株已然盛开的幽兰花中似有什么东西正朝她袭来。
瑶姬惊叫一声。
没等她来得及使出灵力制止那东西,身后的一股灵力已抢先一步将那东西击得粉碎。
瑶姬缓了缓气息,拢了拢披在身上的那件裘氅,心中却十分不悦,遂说道:“不是吩咐了你们先行下去么?吾不过是有孕在身而已,不必这般小心翼翼地时常躲在后面。”
身后传来如清风般的说话声:“花精虽使人怜爱,可以灵宠陪伴左右,但若要豢养还需时时用灵力调教才好,何况此处阴寒,若长久养在此处,必是吸收了阴寒之气,不宜养成其向善的灵气的。”
瑶姬循声看去,只见立于身后之人一袭黑袍子,头戴面具立于月光之下。面具遮盖了他的半边脸,可皎洁的月光和点点星辉落在他的身上,勾勒出他面庞分明的棱角和颀长的身形。少年的眼角和嘴角洋溢起善意的微笑,恍惚间,似一位旧友,等在那里。
瑶姬很快想起来,这少年便是那日被送来行宫解蛊的少年,若不是因为心疼北极星君此次平息龙族与凤族之间的大战耗去不少修为,她是说什么都不会用自己的灵力去救一个素不相识的男子的。
“是你,你为何会在此处?”瑶姬诧异地看着眼前的少年,朝后退却了几步,尽管他看起来并无恶意。
少年的眼中的璀璨星辰有些暗淡下去,有些失措地拱手道:“殿下莫怕,吾本无意窥视殿下,只是吾身上的蛊已解,吾正要动身离开紫薇星宫,恰巧途经此处,何况,何况殿下于吾有救命之恩……”
“好了,莫要说了。”瑶姬打断道,“吾救你,本就不奢求什么回报的,你只要答应吾,离了这紫薇星宫就把今日看到的这些都忘了,日后不与任何人提及便是。”
“好,吾答应你。”
羽鹜想起来,他曾在修罗界率千军万马一次次杀出重围,受过万箭穿心的痛,受过茹毛饮血的日子,日日夜夜,哪怕是他身上的诅咒一次次险些要了他的命,他都没失却他临危不惧的神色,今日却连说话声都变得有些嘶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