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翊只留下了一百来个铜板用来应急,剩下的都交给了舅舅。
临走时,他千叮咛万嘱咐,让舅舅别省那几个停泊费,明天一定要把船停回鳄嘴湾,浦霞滩不安全。
周满仓眼眶湿红,倍感欣慰地一口答应。
但目送着徐翊两人下船,转过身后,却是摇摇头幽幽叹了一口气。
“世道难行呐,打了一辈子渔,临了连船都成别人的了……还好翊儿有出息,有他带着安儿,这日子还有点盼头。”
“狗曰的王跛子,老子就是把船凿了也不赔给你!”
……
夜幕下的沧河县华灯氤氲,烟云弥漫。
长鲸渡口上,祭祀高台垒起,数十名头戴护额,身穿深色玄衣的帮众上下巡弋。
一艘艘挂着红纱红布,后舱摆放有神龛香炉的渔船,停泊在江边,等待着明日开帆启眼。
祭祀的准备工作正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与此同时。
徐翊和周安两人,一路上紧赶慢赶,最后总算是赶在宵禁前,回到了鱼市后街的瓦棚区。
瓦棚区是整条鱼市街学徒们的住宿的区域,占地不大,只有数十顷,却错落着数十间商铺的庵堂,以及一条用来倾倒各类死鱼残骸和垃圾的沟渠。
在此之前,庵堂是长鲸渡口的脚夫鱼贩们临时歇脚的地方,后来被两大帮派改成了学徒们的寝舍。
如今的整片瓦棚区,污水横流,苍蝇遍布,最要命的是,街边还没有巷灯。
学徒们每次晚上回庵堂时,就跟摸着石头过河一样,全得小心翼翼,不然,保不齐就会踩到刚出炉的金汁。
陈记鱼行的庵堂,更是风水绝佳,紧靠着排水沟渠,臭气熏天,风味属性拉满。
不到六十平的屋子,顶上是盖着茅草的瓦棚,墙是黄泥夯土的土坯墙,陈旧又简陋。
陈记鱼行的庵堂,拢共三十多名学徒,除了李顺这个关系户,全都挤在靠墙两侧的大通铺上,潮湿拥挤不说,味道还特别重。
一到夏天,汗渍脚臭挥发,那味道,简直让人酸爽得欲死欲仙。
这住宿条件,比前世的看守所还差,以至于徐翊每次回到庵堂休息,感觉像是在坐班房,实在是让人痛苦不堪。
“苦捱了半年,过几天总算可以搬出去了。”
回庵堂的路上,徐翊手中紧紧握着鱼行伙计的身份腰牌,怅然喟叹。
他相信搬出庵堂只是个开始,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
回到庵堂后,两人拿着汗巾,来到沟渠旁的盥洗池,简单洗漱了一番。
其余学徒们,守在门口放风,一边聊天,一边嬉戏打闹,享受着难得的自由时间。
在发泄完最后的精力后,精疲力竭地回到屋里,上床睡觉。
由于大通铺的床板常年不洗,藏着不少床虱,学徒们基本上都是和衣而睡。
月上中天,夜色已深。
庵堂里,各式鼾声此起彼伏。
只有周安那股兴奋劲还没过去,在铺位上辗转反侧,愣是睡不着,时不时传来窸窣声响。
“还没睡呢?”
一旁的徐翊斜靠在墙边,睁开了眼帘,小声问道。
“心里想着事,睡不着。”
周安把脑袋从被褥里探了出来,露出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
“你能想什么事,该不会是……”
徐翊笑了笑,突然想到了下午众安桥上的那一幕。
他还以为是表弟青春期躁动,荷尔蒙分泌过多想女人了。
没成想,却听周安幽幽说道:“方才我听爹说,和我一起从小玩到大的虎子,拜入了怒海武馆,还摸出了中上的根骨,被武馆的柳师收为了关门弟子,不仅每天能吃三顿饭,顿顿有肉,月底还有例钱拿。”
“就连他爹娘,也跟着一起搬进了平康巷,住进了院子里,再也不用一辈子飘在风高浪急的江上了……”
被褥里,那张稚嫩的脸上,满是心驰神往。
“我也好想练武啊。”
周安闭着眼睛,梦呓般喃喃自语,好似幻想着日后练武时的场景。
到最后,嘴里边淌下了好几滴口水。
见状,徐翊笑了笑,旋即脸上又露出一丝苦涩。
他又何尝不想练武?
可是,对于他们这种底层学徒来说,练武实在是太难了。
大齐一朝,即便武道兴盛,但终归还是个封建王朝。
抱残守缺,敝帚自珍,可以说是所有封建王朝的共性。
在这样的共性认识下,高等知识之间的壁垒,厚得难以逾越。
想白嫖?简直是痴心妄想。
随便一门技艺,都有无数人打破头去争去抢。
就像丰乐楼,一本最简单的菜谱,也要里头的学徒打荷、切墩、帮工近十年,把大厨当祖宗供起来,才能学到手。
吃饭的手艺尚且如此,更遑论能够翻身立命的武学了。
寻常百姓,根本没有渠道和资源来练武。
随便捡一本秘籍就能神功大成,横行天下,那只存在于话本里。
实际上,对沧河县的渔伢子们来说,能够学一门桩功,强身健体,以抗风寒,就已经比绝大部分人强了。
睡在周安身旁的一名学徒,方才还鼾声如雷,一听到练武,整个人打了个激灵,顿时醒转了过来。
“谁想练武,问我啊,我可是过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