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杰与泰利斯陷入了一小段的沉默，康杰努力调整着自己的思想，检查所有的细节，想把泰利斯的有趣观点整个吸收进去。

过了一阵子之后，泰利斯继续说：「但是我有个徒弟，他对我的说法并不赞同。」

康杰惊讶地回：『那他应该有些理由吧？』

「他的理由是如果一切都是由水构成，火也该由水构成，可是就现实而言，水却能灭火，所以火不太像是由水构成的。你觉得这个理由如何？」

『这个理由还不错。而且如果火不是由水构成的，那么像太阳这种发光体也都很难用水解释了。』

「是的。」泰利斯叹了口气然后说：「然后，我的徒弟安纳克希曼德也提出了一个与我相互竞争的新理论。他认为宇宙充满对立之物：天与地，水与火，光与暗，生与死等。这些对立中的任何一端都很难用另一端来解释，否则就不是真正的对立了。因此，原质必定是某种不是任何对立一方的物，他把它称之为「未限」。」

康杰刚刚建构好的想法又被开启了新的一章，他边思考边「说」：『原质是一种不是任何对立方的未限？这好像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虽然明明是针对自己意见的批评，但泰利斯仍不偏不倚地帮徒弟陈述论点，他说：「依照他的说法，万事万物都是由不是任何已知物的「未限」所构成。未限不属于任何对立中的一方，纯然中立，所以可以构成对立的两端。但也因此，自然的变化也会趋于平衡，不会单靠哪一边，太热以酷寒报应，太冷则导致炎热。」

康杰想象这样的世界像是由两个不同颜色的力量彼此竞争。世界一会儿全黑，一会儿全白，不同力量会在世界中争斗占据地盘，然而终究，对立的两股力量形成一种平衡，一种两边都不过分的境地。

泰利斯继续说：「所以人类生活与行为也该参考自然的中庸之道，事情走到极端境地都只会遭受反扑，应该采取中立平衡的态度。」

康杰想起了过去的见闻，回复：『您后面说的这段也就是亚丁神庙三箴言之一「凡事不宜过分」的准则。对吗？』

「康杰先生，您的理解也很精准。虽然我的理论被他批评甚至取代了，可是我觉得能教出一个比我更出色的学生不仅不让人难过，反而让人欣慰。这也许就是理性能使人进步的原因，理性是前进的力量。」

康杰也开始快速动起脑来，他说：『我认为您对理性的观察完全正确，然而我认为您徒弟的理论虽然既有趣又有解释力，却不见得比您的理论出色。』

泰利斯大惊道：「这是为什么呢？」他似乎认为自己的说法被取代掉是理所当然的事。

康杰从容地以手语回复：『因为未限的想法看似较水进步，却像是一种空洞的说法，而非实物。我先确认，依照他的论点，能被我们观察到的万物都处于对立之中，都不是「未限」，对不对？』

泰利斯点点头说：「这个当然，能被观察的都是处在对立中的现实物，而不是未限。」

『正因为能被观察到的都是现实物，人绝对观察不到未限。所以他的理论没有任何能观察研究的地方。如果万物是水，我们可以观察研究水是怎么变成万物的，找出更精细的变化过程。但如果万物是未限，任何的观察研究都是没有意义的，因为这只是现实物之间的变换。这是我说它像是「口头」解释的原因，它像只是被「说出来」的东西，就像当我问「什么创造了万物」，有人就说当然就是「什么」啊？这根本没有回答。您的理论看似不完整，却反而真有继续观察研究的可能性。』

老人思考了一阵子之后，对康杰道：「您刚刚这一番分析，也让我获益良多。谢谢您，康杰先生。」

时间过得相当快，这一路也相当顺利，康杰的马车载着泰利斯来到河港城市米利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