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卿好抬首,殿内空旷的孤寂,像是早早入了冬,一时间分不清是弦音悲鸣,还是执琴者悲怆。
阿银刚想带着她继续前进,祝卿好故意弄出声响,只身先行离开。殿内惊慌间绷断了琴弦,没多久随着嘈杂声的隐没,随之熄了灯。
远走的祝卿好,被阿银追上质问,也不作解释。
“怎么,你入宫竟不是来找她的?”
“若是不想伤害她,为何要我探查?”
“你心软了?”
“这可不像你啊,安安。”
一连串的疑问也是祝卿好想不通的,听到那琴声,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是心软了,像或不像,谁又还记得自己是谁,连她自己都忘了。
“与你无关,我让你探查的可有线索了?”祝卿好扶额,但没忘了今晚的重中之重,她都还没质问她同裴兆勋的关系,从刚刚她的表现来看,恐怕是旧情难消。
“没那么简单,何况这才几日。”阿银素来有逃脱的借口,双手一摊,耸耸肩都显得很无辜。
“那你叫我来为何?”
“难道你我之间,就只有这些?”阿银鼓着腮帮子懊恼,又一副松了口气,了然于胸的模样,循循善诱地说,“好啦,你应该会更想知道关于她的事吧?”
祝卿好不解地看着她,看着她故作玄虚地模仿着说书先生,“嘿,你猜怎么着?”
后续挤眉弄眼地提示祝卿好,她无奈接话,“怎么着?”
“这长乐宫娘娘日日礼佛,对帝戊更是置之不理,故而搬至离宫,每月逢十五觐见一次,其余时候想要见太后娘娘都是难上加难,更别提这后宫的其他人了。”手舞足蹈地绘声绘色地描绘着,“不过呢,这次趁着中秋佳节,帝戊想借这位‘祝家遗孤’将太后迎回来。”
说完又将视线落在若有所思的祝卿好身上。
阿银看着她沉思的神情,不明她何时变得如此犹豫不决,她想起刚刚在离宫外所听到的曲子,那时候祝卿好的脸色明显变了,她不明白她对那位娘娘究竟抱有什么态度,可是她的心软只会害了她自己。
她太清楚,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阿银闭眼,又看见了曾经种种,再次睁开眼,寒霜布满她的眼瞳。她拍拍衣襟拂袖而去,背过身,挥手作别。
祝卿好看着她离去,在御花园转了一圈又一圈,百步之内可丈量,它一直在这里,看着周边花开花落,看着政权几经更迭,看着世间谁主沉浮,它就静静地久久地默默地守着这方寸之地,仅仅是作为一个旁观者,一圈又一圈收纳了历史的变迁,一年又一年承载着朝堂的变更,一轮又一轮覆灭尽人潮的汹涌。
万籁俱寂,花儿开苞的声音如同雷鸣,惊醒了湖里浅眠的鱼儿,一个个踊跃着,似乎在寻查着什么。
祝卿好离开之际,发现了黄侍郎正伴着驾,她悄悄避开,躲在一旁,些许远听不真切。
“陛下,太后那边是否要通秉?”黄侍郎提灯漫步引导着。
“张尚宫那边怎么说?”帝戊不紧不慢地闲走,困意像是被夜色所笼罩,如同湖水般深邃的眼瞳里,使人看不真切。
“一切妥当,并无不妥之处。”黄侍郎如实回禀,却陡然提灯,照亮了一处悄然盛放的花骨朵。
“你觉得如何?”帝戊上前抚着花瓣,普普通通,毫无特色。
“褪去稚嫩,成熟却难掩自身的气质。”黄侍郎看着那花儿,想起白日里所见过的“祝家遗孤”,同以往传闻里那位骄纵成性的刁蛮完全不同,知书达理的闺中佳人倒是算得上。
帝戊轻声笑了起来,他放眼望去,鱼儿如此踊跃,必然是这池中水有了问题。
更不排除,有些偷鸡摸狗的杂碎。
祝卿好的行踪直接就被发现了,尽管她尽量隐藏,但他们步步紧逼,她屏住呼吸,一瞬间猫咪敏捷地爬上树梢。
只听见他们叹息,随后脚步声渐渐隐去。
她并未着急离开,约莫半刻,耳边再次听见树叶被捻踩的声音,随后才从黑暗中出来。盯着他们离去的背影,久久未曾平复呼吸。看向树上未走的猫,她的唇边慢慢勾勒起月色的形状。
次日,虽未暴露行踪,却在碰上黄侍郎的同时,祝卿好被有意提起。
“祝小姐,你这位婢子教的倒是极好,做事机敏,不比宫中老人差。”黄侍郎直勾勾地看着她,祝卿好眨巴着眼睛,面作羞涩,倒显得像那么一回事。
只不过那双眼睛的神采,太过伶俐,反而失了些天真。黄侍郎心想。
“侍郎谬赞,她不过是投机取巧,哪里能得您这般赞赏,该是要翘起尾巴来了。”蓝岚见惯了这种说辞,却也将严厉的目光对准祝卿好,昨夜她出去为何不为人知,惹起麻烦来倒是得心应手。
这等反应既真实,又可笑。
祝卿好垂眸,想来这位黄侍郎也不是个省油的灯,那日刺杀的时候,倒是没意识到。
这几日,由张尚宫一行人教习,祝卿好难以抽身,却也在教习中大致熟悉了宫中规制,禁制,去过的地方大致罗列已经能拼凑出半幅地图。
对上之前的线索,只要再深入探查,必能找到她想要的东西。
最近的帝戊对“祝家遗孤”并没有多传唤,反而时不时送些东西来。
蓝岚不清楚那些是什么意思,幸而,祝卿好对她及时的反应很满意。心里的盘算,却是对帝戊有了另一层看法——每一次的赏赐,都是一次试探,从前种种,他知道,她也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