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漆黑一片,身边仿佛深渊泥潭,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引力,拉扯着肉体,使得每一寸肌肉都是无尽的疲惫。床头传来叮铃铃的可怕声音,响个不停,仿佛来自地狱的催命曲。
夏克尔明显感觉到自己的眼睑有些浮肿。她费力地睁开眼睛,看到了华丽的床帷。天大概是亮了。看来这次又来到了贵族之家,只是这次的开局似乎并不美好。
她试着动了动,身体却酸疼得厉害,头里面也嗡嗡作响。好容易支撑着坐了起来,撩起睡裙,夏克尔发现自己浑身上下几乎全是淤青。
出了床帷,她发现这个房间的装饰比以往她见过的任何装饰都浮华得多。梳妆台前有一面镜子,借着晨光,夏克尔跪上椅子,看到一张稚嫩的面孔。
夏克尔感觉童年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然而确确实实,她重新拥有了年轻的身体,尽管遍体鳞伤,却充满生机和活力。
娜贝?莱特那,是这个女孩现在的名字。她有着莱特那家族特有的暗绿色头发,也一直希望能够堂堂正正成为莱特那家族的一员。
然而可惜的是,她和莱特那家族没有半分血缘关系,也从来没有人真正拿公女的身份看待她。莱特那家族原本有一个小女儿,真正的娜贝?莱特那,然而那个可怜的女孩还不到六岁,就因为麻疹病死了,为此公爵夫人抑郁成疾,不久后也离开人世。就在这个时候,悲痛的莱特那公爵在外出的路上偶然发现了一个和他过世的小女儿年纪相仿的孤女,一时恍惚就把她带了回来。
而这个女孩原本的名字,就叫夏克尔。
一开始,公爵的原话是,“我会把你当做亲女儿看待”,然而几天下来,公爵就意识到,他从大街上接回来的这个丫头和他真正的女儿除了发色和脸庞有一点相似之外,几乎再无共同之处,于是便对这个女孩失了望,几乎不再管她了。娜贝天真活泼,古灵精怪,很会逗周围的人开心,然而夏克尔表现木木的,虽说不上愚蠢,但却过分小心翼翼,做事束手束脚,丝毫不像一个大家闺秀。不过在府里所有人看来,这是理所当然的,毕竟她原本只是阴沟里的老鼠,是公爵看她可怜救了她。要不是她运气好,恰好长了一头绿色的头发,她早就该饿死在路边,腐烂发臭了。
新的娜贝来到这里两年多了,调理了这么长时间,从外表上看,长了肉,也有了些贵族气。夏克尔审视了一下娜贝的情况,觉得目前的情况比克里恩当时的状况好多了。然而问题也很恼人,她在府里比当初刚来霍夫曼领地还不受重视,穿得用得华丽,却不大吃得饱饭,也没有接受除了贵族礼仪之外的教育。娜贝有两个哥哥,大哥是皇宫里的常客,夏克尔记忆中也只匆匆瞥见过他一两次面。二哥塞缪尔?莱特那只比她大三岁,性格傲慢暴躁,对取代娜贝来到公爵府的夏克尔更是充满了敌意。府里的下人大概是看塞缪尔的眼色,也对夏克尔十分轻慢。
就像现在,仆人给她摇响了铃,却没有一个来服侍。夏克尔只好给眼睛按了按摩,用冷水敷了敷,让浮肿不至于那么明显,然后一个人一层一层穿好笨重的衣服,去晨祷室做祷告。
从晨祷室出来,夏克尔便要来到餐厅等候公爵和哥哥,以共进早餐。这对夏克尔来说是新奇的,因为以前的人生还没有惯例早餐这个环节。不过以娜贝的性格,大概会借口不舒服逃避今天的早餐,毕竟尽管衣服可以遮盖她身上的伤,眼睛的浮肿却不好掩饰。
初来乍到,夏克尔也不打算表现得过于异样,于是晨祷后便和女仆打了声招呼,让她等会儿送早餐来她的房间。
“看来您还是不长记性。”站在大厅里的女仆夏丽几乎是从鼻孔里说出来,“刚弄坏了少爷的东西,不好好反省,竟然还敢使唤我给你拿早餐?”
哦,看来她也是塞缪尔的人啊。夏克尔反应过来。平时娜贝在府里能不说话就不说话,生怕和塞缪尔那伙家伙扯上关系。可这侍女趾高气扬的样子却让夏克尔很看不顺眼。就算她仍然是个平民,这态度也够无礼的了,更何况身为娜贝的她还是公爵名义上的女儿。
“既然如此,那我去餐厅好了。”夏克尔说着,看都没再看她一眼,快步走向了餐厅。
当塞缪尔看到夏克尔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的时候,竟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要不是公爵斯蒂芬?莱特那就坐在正中间,他或许就要说出什么不堪入耳的话了。
公爵一向不苟言笑,娜贝和塞缪尔都有些怕他。莱特那家的人吃饭都没什么动静,夏克尔悄悄瞥向这位忧郁的中年男子,只见虽然岁月在他脸上留下了丝丝皱纹,可他举手之间依旧是非凡的气度,那醉人的眉眼间是令人心安的沉稳,可想他年轻时的风华。
怎么塞缪尔一点也没有遗传他父亲的气质?夏克尔不觉暗想。她又瞥了眼在她对面的塞缪尔,只见他吃相也还算优雅,看上去人模狗样的。
夏克尔又看回公爵,只见他轻微皱了皱眉,活动了活动肩膀,抬起眼,好巧恰与夏克尔的目光相撞。夏克尔心虚地移开目光,但还是被点到了名字。
“娜贝,你有什么想说的吗?”公爵低沉而有磁性的嗓音飘进了她的耳朵。
“啊……”夏克尔放下叉子,坐直了身子,“我在想,父亲您今天看上去格外帅气呢。”
不用看都知道塞缪尔又在用鼻孔出气了。公爵没说什么,看了夏克尔两秒,正要重新动叉子,只听那个清脆的童声又说道:
“可我看您肩膀似乎不太舒服……”夏克尔试探地说道,“如果可以的话,可以让我帮您捏捏吗?”
“还是一身低贱气。”塞缪尔小声咕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