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看起来像是结了个极其拙劣的印，但是唐既望抬起头时，发现身周奔逃的人都化为了电影中那种倍速镜头中才有的，影影绰绰的形状，似乎自己是在观望着水里的幻影。

——像在两个图层上。

手机在手里震动了一下。

他举起来，看见萨发过来一条消息：“这里叫水月界。现实之下，但是在三界的极浅地带。”

唐既望想起伊丽莎白之前的话。心中陡然爆发出迟来的恐惧。

人类所认知的一切对于这片汪洋连冰山一角都远远不及，他甚至无法想象它有多深。伊丽莎白从没说过冥界就是三界的底层。

自己刚刚拼尽全力地一头扎进水里。

“唐既望”在瞬间就溶解了。那是多短的一瞬间？

如果没有萨，他已经不存在了。

正想着，只见一条铁锁已经迎面飞来。

那四人身形依旧清晰，此时齐刷刷动起来。

蓝衫少年指挥家一样挥舞手臂，地板开裂，长出无数黑色怪手，以极快的速度向着两人抓来。蜘蛛女人以触肢着地，身形模糊一片，在靠近萨的瞬间暴起，飞过男人头顶，前面两腿在空中伸长，一左一右抓向唐既望。

以萨为中心，刮起一阵狂风。

冰霜蔓延，封死地面，把怪手齐齐斩断，伸出地面的部分立刻崩溃消失，大概是因为供给力量的根被锁在了冰层之下。

萨一手抓住了铁链，身体却向后退去，另一只手抡出一个半圆的弧度，手上现出一把约莫一尺长的短刀，向上斩断蜘蛛女人的后两条触肢。然后萨突然消失，只见锁链上覆满冰霜。拿着锁链的男人脸色一变，把锁链丢开，但是后者脱手的那一刻，萨已经出现在锁链末端，手里短刀闪着极冷的淡蓝色。

男人反应也不差，立刻用空手去抓萨执刀的右手手腕。但是萨的手不进反退，躲过男人的抓握，手指一转，刀就被翻过来倒拿着，被他向后一投，擦着唐既望的头飞过。

唐既望能听见利刃入物的钝响。然后是一声惨叫——离他很近。

他就地滚了一圈，抬头看见抓着一杆长枪的平头男人捂着胸口踉跄着翻下栏杆，掉进兵马俑坑里，摔在某条垄上。他落地时惊起一阵尘土，其人竟也像被这飞沙模糊了一般，变成一个残影——与那些逃跑的游人别无二致。

而那个蜘蛛女人被斩断的两条触肢分散了注意，两条前腿失去准心，将保护栏击得粉碎，唐既望本人则借此有机会在边上手忙脚乱地爬起来。

萨在与锁链男拳拳到肉地搏斗。两个人纠缠着试图将对方的脖子拧断，每一次出手都阴毒而杀气腾腾，拳头落在地上便留下一个坑。

蜘蛛女人重新站稳了身体，将目光对准唐既望。她收回残肢，然后，两根新的黑色触肢从背后长出来，尖端细长锐利，唐既望只看一眼就知道被那东西扎一下自己就完蛋了。

他开始后悔丢掉那面盾牌了。得亏刚刚他还为自己的果决得意了两秒。

触肢从四面八方扎来，他根本无处可逃。

“唰！”厉风刮过，飞雪竟如刀片。女人脸上绽出数道血口，不得不收回几条触肢以拦下雪花。唐既望险险闪过剩下几条的攻击，回头一瞥，锁链男已经被萨甩到几米外的墙上去镶着。

蓝衫少年站在那儿，见迟迟没法攻破冰层，便收回手来，双掌放在胸前，掌心中伸出另一双漆黑的手，紧紧相握，化作一个球体。萨却一步到了他身后，抓着人的后脑勺直接向着地上按去。

唐既望见此，转身冲出蜘蛛女人在护栏上砸出的口子，纵身一跳，扑向身下十几米处巨大的考古坑。

他原本做好了硬着陆的准备，但是重力似乎在水月界里同样被削弱了，他双脚着地，旁边就站了三个兵马俑。脚上传来模糊的疼痛，他意识到痛觉实际上是不必要的，但是这种认识并不重要。并不如痛觉本身重要。

他将注意力转回兵马俑上面。

唐既望试探着伸出一只手——哪怕正被一群不人不鬼的东西亡命追杀，正在触摸一个真正的国宝对于他来讲还是过于超现实了。

他还记得在酒店的房间里面，伊丽莎白如何抓住他的手臂。他被黑洞吸引着——不，他是被加诸于黑洞之上的那无形事物所吸引，仿佛阴与阳相吸，天与地试图融合。

但是当他的手放在立姿俑的肩甲上，事情就如在展示馆里，他隔着玻璃罩去看跪姿俑时那样。他没有感觉到。

不。

也不是真的什么都没有。

唐既望放下手，他扭过头，顺着深壑的一侧望去，这些沟通向观赏台下面，更深处被一道铁门封住。但是他记得伊丽莎白如何拉着他径直穿过一扇门。他看得出来那扇门只存在于水面之上。

水月界。镜花水月。

这里就像一个镜像世界。

所以才会出现那些模糊的影子，万事万物飘忽游移的线条与略微褪色的模样。

就像在水下看着水面上的东西，光的折射使一切影像稍加变形。

那么，铁门后面，那条路通往哪里？

“轰！”头顶一声巨响，似乎是有什么东西爆炸了。

唐既望不用抬头就能猜到有火光。

他听见蜘蛛女人的惨叫响起，蓝衫少年发出一声狂喜的大呵，不知是在做什么，下一秒那声音又戛然而止。其余打斗声喧杂地混在其中。真正抬头时，刚好看见白袍身影从观赏台上飞身跃下，落在垄上。

萨站在平头男人旁边，俯身下去，从男人模糊不清的躯干上抽出短刀，这个简单的动作却使得男人死气沉沉的身体被惊碎了，崩溃成无数微粒，没来得及滑落下来就消失了。

他的确死了。唐既望意识到。

萨用袖口揩去刀锋上结的霜，收刀进袍，然后从垄上跳下来。

他落地时依然是无声的。

手机震动。

萨：你能不能开一个提示音？我记得给你设置了的。

唐既望点开回复框就要打字，突然记起来对方其实就在跟前，于是说：“我把它关了。”

萨摇了摇头。

萨：这帮家伙通常很难杀。但是有人送了我一把好刀[emoj]

萨：不过这刀每次出鞘只能杀一个（枯萎的emoj）

“咚！”伊丽莎白跳下来。

女人对着他举起手里的青铜盾：“我在外面的楼梯上捡到的。你或许该解释一下它为什么在那里。”

“我当时觉得那是个好主意。”

女人掏出手机来看了一眼，扬起眉毛：“一个让你差点直接交代在三界能量潮里面的好主意？拿好这面盾，你本来可以直接走进一号坑的。”

唐既望摇摇头，叹了口气：“先不管那个，我知道你们要的‘门’在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