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铭道:“草贼盖洪以数千之众攻打临濮,此事甚明,兵马谓之未明,实在令人费解!”他的职事是“掌书记”,顾名思义,便是长官的首席秘书,本来是幕吏之名,没品没阶,到了这时却也转入流内,有了从八品的职阶。当然职阶是职阶,作为长官腹心自然而然也就有了近乎长官的权威。
李承祐道:“王仙芝挥军东攻巨野,却有偏师在临濮,一东一西,必有虚实!”崔铭道:“兵马以为何虚何实?”李承祐道:“王仙芝江湖巨盗,悍勇多智,是难测也!”崔铭不由地露了笑,言不敢言,动不敢动,真钗裙之妇也!
韦浦紧蹙眉头,问道:“王皋,你以为如何?”王皋拜出道:“大人,末将早年无状,曾入贼军,颇知贼性。凡朝廷发军,先有庙算,路径方略,无不早定。贼军则不然,只如乱鸦野狗,东南西北,唯意所至,有利则争赴,无利则哄走。一东一西,故无足奇。今大府兵马已动,州中若不出援,则王仙芝必离巨野赴临濮!”韦浦抬手道:“公所论是矣,如此则临濮必陷!”崔铭道:“临濮陷则草贼必然鸱张,州城昼闭就在目前!”众人耸动,纷纷点头。
王朗便怒目朝李承祐嚷道:“兵马既着男服,安得畏贼如虎?”李承祐脸重没什反应,骑将张晏早按刀嚷了出来:“州校而敢犯府将,军法斩之可也!”这厮魁大,虎目圆睁,髭须乍起,有扑食人之势。王朗亦按刀呵道:“军卒而敢咆哮刺史衙堂,王法诛之可也!”张晏再要言语,李承祐流矢呵止。
王朗拜下道:“大人,兵马既不愿发军,小将愿押一队兵往援临濮!”王皋便也拜出来道:“大人有令,末将死不敢辞!”韦浦大叹一声,慷慨说道:“岂有受命朝廷牧养一州百姓而坐视其墮于水火者?临濮可援当援之,不可援亦当援之,公等忠勇,我又何惧!”起身揖李承祐道:“兵马,吾将亲押州兵往救,城守之事累公!”李承祐不得已,出拜道:“君侯,援军临濮乃某之职分,岂敢袖手旁观!”韦浦欢喜道:“兵马愿往援之?”李承祐点头,他也不得不点头,节帅命他为兵马使,又去其城守之责,便是叫他放手清剿一境之贼,州军若往,败则他必有罪过,胜则他何面目充此职?
韦浦流矢将他扶起,问他何时发军。李承祐却道:“军事尚秘,不可广议,君侯但责成功,临濮陷某自当其罪!”韦浦有些不悦,还是揖道:“一切累公,临濮若陷,兵马难脱节帅之罪,吾亦难脱朝廷之罪!”李承祐回揖,又道:“草贼酋首多本州之人,亲戚故旧在城者,愿衙中且行拘系,勿使为贼觇我!”韦浦点头,便将此事吩咐给了崔铭和郑汉璋、王朗。郑汉璋访查了名册上去,崔铭勾划,王朗捕人,入晚之前便要了事。
郑汉璋其实觉得此事不妥,王仙芝、尚君长等虽是小门小户,人口凋零,可是族亲姻戚、故交旧好岂是一二之数?不好却要生出变故来。但紧四门,使里坊相察,则可保无事!散了衙,他将这个意思对崔铭说了,崔铭一笑,道:“但将名册写来,我再与刺史计较!”又道:“孔目,此事非小,宁可错写,不可漏写,勿徇私情!”郑汉璋不敢再多言,唯唯而退。
日光晃眼,院槐荫重,蝉声鼓噪,真个焦人眉目,乱人意绪!郑汉璋在阶上怔站了好一会,踩着阶沿回到自己署中。唐朝的州衙有司功、司仓、司户、司兵、司法、司士六曹,六曹参军各有品级,各有署厅,分列衙堂左右。孔目官虽号“一孔一目,无不经手”,在衙中颇有分量,其实不过一没品没阶的流外杂吏。所谓的“署厅”也不过衙门左侧一间倒座房,右侧便是州兵的值房。
郑汉璋扯开衣襟便提了笔,“宁可错写,不可漏写”的意思是宁可多写,不可少写——多写可以生财啊!他自小随着叔父习吏事,什恶事也听过,见过的也不少,行过的也非一二,他当然不是什善人君子,他也做不得善人君子,他更不屑于做善人君子。德如羔羊,必受割烹;狠似虎狼,乃受尊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