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祖,我听闻姬落英出道起就杀气极重,见魔屠魔,见妖杀妖,且从不与人争论对错,多是一剑砍过去。该不会就是被您带着重走了一遍江湖路,带坏了吧?”
饭桌上,季云突发奇想。
在他们课题小组收集到的十杀道人姬落英的相关事迹中,这位还要比他现在描述的更狠辣。
这位大神通者完全是个杀胚,性情冷漠,沉默寡言,平生从不放狠话,只做狠事。
莫说是遇到邪魔外道,哪怕是自家道门玄宗的人,只要被他寻得理由,那就是一剑。至于这个道理对不对……前面说了,这位不喜与人争辩。
十杀道人这个称号,并非敬他杀力无敌,而是世人讥他杀业太重,树敌十方,迟早有一天遭受因果反噬,死的不明不白。
然而这位最大的能耐,就是树敌无数,偏偏还活的潇洒自在,三下九幽,七入妖庭,让十杀之名变得名副其实。
据说他平生只爱做两件事:
养剑。
出剑。
季福乾筷子放下,严肃道:
“应当不是,我行走江湖时还喜欢行侠仗义,可正式踏上修道一途后,往往是遇事能避就避,从不自讨麻烦,多管闲事。
不过我确实提醒过落英,人心不可测,更不要深究人心脉络。有些事情想不通,那就不要去深究,越想就越烦恼,身为剑修,剑心通明即可。若觉他人在以歪理相胁,一剑斩去便是。”
季云有些惊讶道:“您老当年遇事避事,这么谨慎的吗?可啊真的有用嘛?”
老祖你可是穿越回上古的主角!
即使藏在洞府足不出户,也会有麻烦自己找上门吧?
“我穿越前,看过一部修仙小说,叫做凡人修仙传,里面的主角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在放弃了江湖路后,我就转变了思路。”
“至于有没有用,以后再和你说,先吃饭。”
凡人修仙传?
季云扒着饭,心中暗道晚点去搜下相关词条。
吃饱喝足。
季福乾再度挥手召来光阴水幕。
“接下来给你看的,是我这三年江湖路中最重要的转折点。”
季云严阵以待,以为老祖居然加重了语气,嗓音低沉!
“之前让我失望的,是一路走来的沿途所见,是江湖世道,是沽名钓誉的正道大侠,但这次……却是我的身边人。”
怎么不是枕边人,季云心道。
很快他分不出心神走神了,注意力集中在了水幕上。
可率先出现在水幕的主角,并非年轻时的季福乾和安如玉,而是一位面如冠玉的修道者,和一个垂垂老矣的老妪。
季福乾的声音从一旁轻声传来:
“这是我们途中遇到的一位修道前辈,我们受他之托,搜寻他的青梅竹马,两人曾私定终身,却因一场天灾洪水意外失散。”
“这位前辈因祸得福,踏入了修行之路,此后他一心钻研天机之术,只是他天赋并不好,只能说一般,几十年才寻到了青梅大概方位。”
“然而好不容易找到了佳人,却是太晚,太晚了。”
“当然,今晚的故事之所以从这开始,并非是这份遗憾令我难忘。而是因为,我就是从他口中,得知了安如玉的真实身份……”
听到这,季云脑海中忽然响起昨夜安如玉的话语。
【那是在第三年,一场大雪封了下山的路,空中飘着鹅毛大雪,我们刚完成了一位前辈的委托,在山洞烤火。】
两人的话语,似乎在此刻相印证。
季云心中恍然。
正是从这里开始,老祖识破了安如玉的真实身份,而安如玉也在老祖身上种下了反转元胎。
没错,这里就是故事的转折点。
而这场大雪,就是一切的开始。
只见水幕中。
大雪漫天。
蔽野垂天同一色。
……
明明几天前还是艳阳高照,这两天却是突然下起了大雪。
今年冬天又不好过了。
老妇人提着篮子,在雪夜中跋涉,走在回家的路上,虽然路途艰难,不过她心中格外沉静平和,似乎早就习惯了老天爷的无常和不讲理。
只是默默看着脚下路,一个脚印一个脚印地走着。
在一个转角处,她撞上了一个身影。
“抱歉啊,年……”
她歉意地抬头,话语堵在了嗓子眼。
她望着那张格外熟悉,却几十年未见的面庞,渐渐出了神。
真像啊,她想着。
“胭脂……”
熟悉的温和嗓音,带着一丝颤抖,也让老妇人浑身颤抖。
她呆呆地盯着那张年轻的脸,喃喃道:“年轻人,你是北河的……”
“不,我就是北河!楼北河!”男人激动地捧起她的双手,“四十多年前与你分开的楼北河,还记得我们年少时在村子旁的大树下立下的誓言吗?”
老妪身子再度一颤,却是低下头沉默。
啪。
手中的竹篮跌落在地。
她的眼圈渐渐泛红,一副想抬头好好看看他,却又不敢抬头的模样。
那双满是老茧和因为冻疮而皲裂的手,突然从男人手中挣脱了出来。
“……年轻人,你说什么呢?你……认错人了……认错人了……”她低着头,语无伦次,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
没有被老天爷压垮的她,在这份期待了无数年的重逢面前,一下子崩溃了。
男人也同样沉默了。
这些年在他的记忆里,她依旧是那个天真烂漫的漂亮少女,可他却忘记了,她也会变老。
他低头看到胭脂发抖的手,那双手上全是滴落下来的眼泪,手掌手背也全是粗糙的褶皱和老茧。
“胭脂……”
一时间他心中有千种情绪涌上心头。
心中酸楚难言,明明有千言万语,却不知该如何出口。
“不,我不叫胭脂。”牧胭脂笑着抬起头,“年轻人你真的认错人了。”
她的脸上还残留着仍未擦干净的泪痕,勉强挤出的笑容中满是凄然。
“认错人了……”
男子沉默了。
片刻后,他才勉强笑了笑。
“是啊……认错了……是我认错了……我有一位曾私定终身的爱人,与你长得实在是太像了,她叫牧胭脂……”
老妪满是风霜的脸旁又低下去。
“是……是呢……记得很久以前,这里也有一个漂亮的女孩,她也叫牧胭脂,她一直在等一个人,等了一辈子也没有嫁人,您要找的,或许是她……只是您来的……太晚了。”
眼泪从她的脸庞不断滴落,像断了线的珠玉。
楼北河没再开口,只是痴痴地望着她。
“还是我来吧,楼前辈。”
一袭红衣的安如玉走了出来,轻声道,她蹲下身轻轻拍打着老妪的背,安抚着老妇人碎成一片的心。
在刚才,她和季福乾一直在旁边静候,目睹了全部。
也正是他们,带着男人找到了此地。
楼北河面露不舍,不愿离去,又不愿看到心上人痛苦。
这时,季福乾走上前,沉默搭着他的肩头,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身子,走向一旁。
他们站在山道旁,楼北河三息一回头,望着来时的方向,似乎生怕那个寻了几十年的人,又消失了。
“多谢季小友相助,这是我许诺你们的报酬。”
他嗓音不复先前温和,沙哑地拱手相谢,递给季云一个芥子袋。
季云只是随意收起,都未检查,低声道:“楼前辈,之后准备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