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利?”
白乐天问眼前的男人。
不自觉地,他想起来梦里,那女占卜师对他说的话。
神明赐予人的,大多都是取胜于人的力量。
“那么怎么个胜利法?”
“白先生,应该还不知道这场赌局的具体内容吧?”
库的金色瞳孔收缩,虹膜上出现了许多淡色的光点。
“愿闻其详。”
库闻言微微颔首,他清了清嗓子,然后开始了介绍。
“发起这场赌局的是我们的亲族中颇为尊贵的一位,由于规则的限制,我们不能称呼祂的真名,所以为了方便称呼,我们叫他N先生好了。”
库在屏幕上用蓝色的笔触写下了一个N字。
“N先生在某个您无法认知的黑暗空间里,集合了我们的化身,各种各样的存在体,来与我们进行沟通。”
库在N字旁边画了一个圈。
“在那里祂向我们许诺,如果能赢下这一场战争,我们就能在这颗行星上重获我们失去的自由,在星空中重塑躯体,从悲哀的死亡状态中重生。”
“啊,是这样啊。”
白乐天差点没忍住把复活赛仨字儿说出来了。
库在黑色圆圈外画了许多箭头。
“我们和我们的同族……被称之为「神」的存在,必须在人类的存续和人类的毁灭中选择一方。
战争的胜负也只由这一件事决定——那就是一个月之后,人类是否还存在。”
白乐天隐约感觉他眼睛中的金色,在他说出战争这个词的时候亮了一下。
“所以作为最后一个人类,你们只要能守住我就能赢……保护雅典娜呗。”
白乐天被自己的比喻整乐了,但他很快就发现,周围站着的这仨人都没笑,他的笑容就这样尬在了脸上。
“很遗憾,白先生。
我们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但很快我们发现了,这么做赢不了。”
“啊?”
“因为无论我们怎么保护你,在三十天之后,你都会因为各种原因死亡。”
库收起了微笑。
白乐天愣住了。
都会因为各种原因死亡,这段话包含的信息量有点太大了。
首先白乐天注意到的词汇是死亡,这是他要经历的结果。
都,这个字代表结果无法避免。
各种,这个词代表了不止一次。
也就是说,库见证了自己不止一次的无法避免的死亡。
“所以,呆在这里事实上也并不安全。”
开口的是温蒂。
“我没有与你相处过的记忆,不记得你每次死亡的具体原因,但我能感觉到有不好的东西环绕在你周围。”
温蒂用手指戳在白乐天的左胸上,那触感相当冰冷。
“有什么东西在编篡你的命运,把它导向注定死亡的结局……如果只是呆在这里你是改变不了它的。”
她的手指戳着白乐天的肋骨在他心口画着圈圈,她的手指越是动,白乐天身上出的冷汗就越多。
像心脏被谁攥在手中一样,他连呼吸都感到沉重。
“变成人类之后,我和温蒂的存在规模不够,我们没办法在时间流里稳定地持续存在,所以没办法保留过去的记忆……”
现在说话的是薇薇安,她站在白乐天身后,把手搭在白乐天的肩膀上。
白乐天就这么被这三个正体不明的「人」围了起来,看起来像是某个王子正在为了继承王位接受贤者们的指导——不过温蒂的动作作为一位贤者可能有点过分亲密了,她把身体几乎贴在了白乐天身上,但从她的动作来看,那似乎更多的是针对与库的一种戒备。
“存在规模……是啥意思?”
白乐天问薇薇安。
“你应该知道祖父悖论吧?”
“知道。”
“祖父悖论的几种答案中,最知名的就是多重世界论,你在杀死祖父之后,世界线就产生了偏移,紧接着诞生了全新的祖父死亡之后的全新世界线。”
薇薇安用右手比划着。
“而之所以我们不能稳定持续地在不同的世界线存在的原因,就是因为我们的存在感不够。”
“存在感?”
“对,存在感是决定我们在这个世界线会不会被作为异物排斥的最关键的东西,而它由很多东西组成,不过最重要的一部分就是——人们的认知,在大多数世界线人们的认知里,库一直存在,所以他很少会被当做异物从那些世界排除出去,自然能保持最多的自我。”
“我还是没懂,这跟保留记忆有什么关系。”
白乐天无奈地看薇薇安。
“用最简单的说法就是,库之所以能保留之前世界线的记忆,是因为每个世界线的人都认识他。”
温蒂插进了话题。
“为什么所有人都会认识他……哦等等,是因为羽蛇神!”
白乐天恍然大悟。
“答对了,所谓的存在规模就是这么回事,库持有着阿兹特克神话主神的名字,在世界范围内拥有很高的知名度,如果不对古代历史进行大量的编篡,他的存在都是不会被抹除的,所以他比起我们拥有更大的存在规模。”
薇薇安补充道。
“而我和姐姐……我们因为借用的名字知名度没有那么高,所以没办法完全保留原本的记忆。”
温蒂在白乐天耳边说道,她和白乐天的脸现在几乎贴在了一起。
“那你们为什么不能给自己用那种知名的神的名字,比如给自己起名奥丁啊宙斯啊之类的,这些神存在规模肯定比羽蛇神高吧?那为什么……”
“呆瓜,你以为我们是想起什么名字就起什么名字的是吧?”
温蒂没好气地说道。
“借用名字是需要资格的。”
“资格?”
“对,资格。神之所以作为神被崇拜的原因就是因为其权能,换而言之,只有能做过某些特定的事的存在才会被尊称为神。”
薇薇安一边搀扶着白乐天一边说道。
“所以,选择名字的时候,我们只能选择和自己性质相近的存在,我们必须保证如今的身体能做到类似的神迹,才有可能把自己在这个时间线里固定下来。”
“所以你如今的名字是借用了亚瑟王传说里的那个……”
“嗯,你注意到了啊,没错,我现在使用的名字薇薇安(Viviane),就是借用了亚瑟王传说里,那位赠予了亚瑟王王者之剑的湖中仙女之名。”
“那你难道能……”
白乐天想到了一个非常令人兴奋的可能性。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很遗憾,我与她的相似之处并非圣剑赠与者这个身份,所以我没有给予你武器的能力。”
“啊……算了,想想也不可能。”
虽然有些失望,但白乐天也能接受,毕竟即便圣剑可以赠与,自己也不一定是能使用那东西的料——他连自己高中时候买的铁制的道具剑挥舞起来都绝对费劲,即使给他圣剑也不一定顶用。
“但库是例外,他本身没有羽蛇神的权能,与我的说法恰相反,他是因为拥有羽蛇神的名字才拥有的力量。”
“那又是为什么?”
“这就是我一开始和你说的,所谓神的概念,就是我们曾经在地球上的投影被人类目睹后留下的记述。”
“羽蛇神这一概念是因为他才产生,所以他理所当然地持有着这个名字,是这个意思吗?”
“没错。”
库点了点头。
“而这份特殊的力量,让我拥有了短暂的与那位略微掰掰手腕的资格——不同于以往,这一次我不会输。”
那双蛇一样的瞳孔里燃烧着火焰,像是自印第安人第一次看到太阳开始时就未熄灭的火,只是不同于辉耀人类的火焰,那烈火的燃烧之炽热和猛烈仿佛要把一切都化为灰烬。
“但,这一切都要取决于您。“
目光一转,那双瞳孔温和了下来,尽管依然带着爬行动物给人的危险感觉,但不再凶狠的让人发颤,
库对着皱着眉头的白乐天露出了笑容。
“合作的前提是双方开诚布公,所以我再三考虑后还是觉得不对您隐瞒这些。”
库低下头,把脸凑近白乐天。
“在时间的循环,世界线的不断变动中,我终于找到了这个几乎必败之局的翻盘手段。”
库嘴角上扬到了接近耳根的位置,就像真正的蛇一样。
“正如我一开始跟您说的,白先生,这一次我能让您——胜利。”
“嗯?”
白乐天发觉自己的身体仿佛被灌入了铅一样沉重,在那一刻他敏锐地感知到了,似乎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要发生在自己身上了。
事实也的确如此,库拿起环绕着双蛇的金手杖,后退了两步,面对着白乐天张开了双臂,他的背后发出了耀眼的亮光。
曾照耀过第二太阳纪人类的光芒再次闪耀,几千颗远在人类认知范围外的恒星的景象出现在库的身后,那股无以用言语形容的怪异光线交错,在晦暗的宇宙之间,无数宏伟而又繁杂的恐怖伴随着星间流淌着的光芒映入白乐天的脑海。
没有人类能承受这样的庞大到可怕的信息量,也不会有人类有认知那景象的能力,对于人类那尚未接触宇宙真相的双眼和大脑来说,这些奇谲诡丽的光芒意味着恐怖,黑暗与死亡。
但,白乐天见到了,承受了,而直到最后,他仍然精神正常,肉体无损。
神的力量,就在他自己都未意识到的情况下,慢慢地带给了他转变。
“这是,发生什么了?”
目睹了一切的白乐天,意识到了事情不对劲,可他的身体已经无法动弹。
光芒将他覆盖住,如同轻纱一样披在他身上,却又好像有万斤重量,把他固定在了他的座位上。
“别害怕,乐天。”
薇薇安说话了。
“我们的作战,开始了。”
“什么?”
白乐天拼命地试图挣脱自己身上的束缚,可那徒劳无功,除了面部和颈部他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是能动的。
“我们要把你送回那个你之前住的旅馆里。”
“啊?”
白乐天看着窗外的光景。
“你确定吗?那地方早就被水淹了吧?”
“不,我们不是要把你送到它现在所在的位置,而是把你送回之前它没被淹没之前的时间点。”
“啊?”
白乐天想到了刚刚薇薇安跟他讲的时间旅行理论,没想到,这么快就变成现实了。
不对,她之所以这么说,似乎就是在为现在这一刻的事给白乐天做心理准备。
“为什么要把我送回过去?”
“因为你得能去阻止这个世界的人类被毁灭,乐天。”
那是白乐天最不想听到的一句话。
“阻止人类被毁灭?让我来?你们认真的吗?”
白乐天没来由地愤怒起来。
“就算你们不是人类,最基本的智能还是有一点的吧?这种事你敢让我来做?实在不想赢就投降呗,你还非得让我去丢人现眼啊?”
愤怒看起来毫无缘由,但如果能理解问题的核心,就不难知道为什么白乐天会说出这种话。
白乐天,比任何人都更了解他自己。
在他二十多年的人生中,他可以说浑身上下没有一处长处,在所有他能想到的可以评价自己的事上,他的表现都很糟糕——成绩不优秀,知识不渊博,记忆力差,思考和反应速度都很慢,紧张的时候连话都说不利索。
如果他这样的人都能阻止人类的毁灭,那想必就没有人不能拯救了。
在他眼中,他能拯救人类的情况只有一种,就是人类死的只剩他一个人的时候,他能控制住自己,不自我了断。
哦,好像现在已经是这种情况了。
“您先别急着在脑内对自己不断地否定和贬低。”
“*,你会读心?这你都知道?”
“这是您之前告诉我的。”
“哈,那我可真是始终如一。”
白乐天的脸色依旧难看。
“既然你之前跟我相处过,那应该也知道我是什么情况才对。”
“对,我知道您确实没有什么特别的能力。我们选择您从一开始也是迫不得已……”
“迫不得已?”
这个词让白乐天的心里放松了不少。
“对,因为在无数次的结果模拟中,最后我们发现,在各个时间线里,在末日中每次能活到最后的人类中,只有您在灭绝到来前的最后十天里拥有超过百分之四十的生还率,所以我们没有其他的人选。”
原来是这么回事。
白乐天点了点头,这就合理了。
如果不是因为这种原因,像他这样没用的人是没可能被选中的。
知道了自己被选中,根本就不是因为有什么救世主的才能,让白乐天释然了不少,甚至脸上都有了点自嘲的微笑。
但无论如何,这都是个最要命的错误选择……或许自己**一样的运气严重影响了他们的判断,但是现在白乐天觉得自己有义务告诉他们这不行,拯救人类这种事让他去是绝对不行的。
“可是您继续这样的自我贬低,对我们的工作会存在比较大的影响,我想我还是告诉您另一个选择您的原因好了。”
“……好啊,说吧。”
白乐天也想听听,还有什么话能安慰他。
“其实在我们眼中呢,在人类这个族群里,选谁的差异都不会太大。
因为对于我们来说,除了生存率以外,人类个体与您之间的差异小到几乎没有,虽然这么说可能对您有些打击,但……您在沙滩上捧起一堆沙子的时候,会关心每颗沙粒的区别吗?”
沉默持续了不到半秒,笑声响了起来。
是白乐天,他没绷住笑了出来。
明明也不知道有哪里好笑,可笑意止不住地从嘴角涌出来,以至于不笑不行。
库这很会安慰人的一番说话实在是……太过有趣了。
库清楚他想要知道的和会让他感到愉悦的话,这一点令白乐天蛮高兴。
库的意思很明确,白乐天在这个问题上,把人类的价值看的太重了,实际上对于库他们来说,人类个体之间并无明显的区别……同样,作为人类的才能,对于他们来说也毫无意义。
知道了自己和人类社会中存在的所有人都被普同一等地视作垃圾之后,白乐天就更是没来由地想笑。
进化,演变,前进了不知道多久的文明,到头来变成了别人棋盘上的一堆棋子——没有名姓和面容,仅仅只是游戏继续的筹码而已。
人类在他们眼里就是沙滩上的沙子,他们根本就不会认真地观察它们每一颗之间的区别,只会把它们平等地一起抛向空中,或是踩在脚下。
“当然,硬要说的话,我们选择您的原因也还有另一个。”
库从白乐天看不到的地方掏出了一瓶酒和两个酒杯,右手缓缓地把一些植物揉碎成碎片,倒进那瓶如同融化的黄金一样的酒液中。
“是什么?”
“您有一个与其他所有幸存者都不一样的地方——您渴求着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