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那次的事,余一龄一家父亲卧病在床,他又尚且年幼,家里大小琐事几乎都是母亲一个人操劳。也因此他们家经常会受外人欺负,他这没爹护的孩子也自然而然从小便伴随着冷眼和嘲笑长大。这种经历让他就算身处一众人围成一圈的冷嘲热讽的口水湖里,他也能习以为常,若无其事,安然自若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因为习惯了。
如今一时间受到这么多道如此切崇拜的眼神注视,这些眼神的主人比小时候嘲笑他的人身份财富高何多?穿着外貌高何多?文化素养高何多?按理说他应该会心觉暗爽。但实际上暗爽不能说没有,带给他更多的反而是不适应。
也许不是因为对他人的崇拜不适应,而是对群众的注视不适应吧。
毕竟,这不就是他想要的吗?扬名立万。
他不动声色地坐回原位,这回才子佳人们没再远离他,反而挪着屁股反方向凑上前想要离他近点。余一龄目光不自在地飘忽,随机停在了某个同龄人的脸上,那个女孩立马露出善意的笑容。
望着那姣好的面颜,心生好感,下一瞬记忆匆匆涌上,几分钟前这张脸对他鄙夷看低的另一款模式浮现脑海,瘪嘴皱鼻,那厌恶之意仿佛余一龄对她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冒犯一样。
在同一张脸两款模式的转换还不到半刻钟,像翻书一样自然,截然不同,他难以想象之前能做出那么让人生厌的表情的脸此时的笑容能宛如冬日的暖阳般灿烂温暖,充满善意,仿佛之前的那张脸和现在的这张完全没有关系。
余一龄顿时好感全消,心头五味杂陈。
或许这就是人性吧。
大官们也同样在密切关注着余一龄的一举一动,能作出媲美李白的诗的神童啊!怎么能忍得住不关注?他们也都注意到了余一龄身边众人对他态度的转变和余一龄五味杂陈的神色。毕竟能坐到这位子,怎么可能没有敏锐的观色能力?但他们并无任何特别的反应,似乎早就对此习以为常。
余一龄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眼前还残存拥挤的“疯狂”往他身边靠的影影绰绰,奉承的话语还在耳边回荡,他觉得这些画面有些魔幻,脑袋昏昏沉沉。
先行离开吟诗会的场地,他手里多了一张推荐书信。
处理完这里的一切,他该去履行和那老顽童的约定了。
下到半山腰,凉亭已经在眼前。
可其中却不见白衣中年人,只留一个青衣少年在其中坐立不安,一脸燥愁,隐隐还有点欲哭无泪。
那个少年他记得,好像叫……赋春?
余一龄走了过去。
“仁兄为何在此摇头叹息?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出发点并不是因为赋春与李白相识,而是他想帮就帮了。
赋春看都没看他一眼,依然沉浸在自己焦躁的情绪中,手掌在膝盖处不断地收紧又放松:“是有麻烦,但你帮不了!”
余一龄轻笑道:“你不说,怎么知道我帮不了?”
“帮不了就是帮不了!”赋春不耐烦地道,抬眼瞥了余一龄一眼,当看到其一身穷苦农民打扮,更是没了耐心,当即头一偏,不再理睬他。
余一龄看他这种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神态,不待回忆将不好的画面重合,身体便本能不适地一紧。自然也是不想再继续追问帮忙。
他不再理会赋春,独自在凉亭的另一边长凳上坐下,静静等待。
赋春见他这样,以为是因为自己死赖着不走,更加恼怒,对余一龄的抗拒之情更加毫不遮掩地形于色。
余一龄心下无谓,他对这一款表情早已司空见惯,今天不介意多看一张。
赋春继续陷入自我挣扎的漩涡,时不时呢呢喃喃……
余一龄被动从他的只言片语中得知了他所谓的烦恼是什么:估计是李白给他出了个作诗的考验,他一时半会作不出来。
“劝酒诗?劝酒诗我哪知道怎么写!我又不喝酒……啧……劝酒有什么好写诗的?真不知老师是否在故意为难我……”
余一龄会心一笑,估计是李白为了这场和他的酒会让赋春写一首劝酒诗助助兴。
石凳还没坐热,就听到一阵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紧接着还不等余一龄回头查看,李白略带兴奋的调侃先和他的耳朵打了招呼:“余贤弟,这么快就下来了?看来你的酒瘾不逊色于我啊!”
余一龄被他的不着调逗得无奈一笑,两人年纪相差起码好几轮,这李大人竟张口便是贤弟。顿了一秒,他恭敬地转过身朝李白行了一礼:“李大人。”
那个赋春也赶忙收掉急躁的姿态,恭恭敬敬地朝李白行了一礼:“老师。”
只见李白一手提着一个大酒坛,皆有一石之大。一坛贴着金陵春的红纸黑字,一坛贴着葡萄酒的红纸黑字。
这两种酒相闻都是李白最爱喝的两种。
李白竟直接拿出这两种酒招待他,从小少被外人善待过的余一龄不由心中一动,感觉一阵温暖。他赶忙上前从李白手上接过一坛,与他一同把酒搬到凉亭石桌上。
众人坐定,李白手掌搭上余一龄肩膀,高兴道:“这两坛酒,够我们今晚神游太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