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篇文章,荀原以《非命》命名,执有命者之言,是覆天下之义。
没有人能够料到,这位北方的大巫,神谕宫的主人,巫神最坚定的信仰者,他在年逾花甲之际,竟然还有进益。凭借自己的睿智,硬是撬开了巫神和有命之间的联系。
奉巫神而非有命,这才是神谕宫宫主此时的境界。
……
幽水,起于博陵,自北而南,流过北方。途中又汇聚了多支来自屏山的溪流,来到宿水县境内时,已是涛涛大河。
与宽阔河面相去甚远,有一条京畿通往北方的直道,直道上两架马车一前一后,奔驰而行。
前面的那架马车,通体漆黑,车盖上挂有苍耳纹饰的旗帜。这是属于荀原的马车。漆成黑色,代表着侍奉巫神的巫史,苍耳纹饰则代表着北方荀家。
后面的那架马车,并未漆色,但车盖上同样挂有旗帜,上面绘有仓庚。这是渭平侯康家的纹饰。车厢中只装着一些物品,而它的主人,此时正在前面那驾马车上,与荀原同乘。
“师呼,还要走多久呀。”一个白白净净,嫩嫩呼呼的小男孩,用一双圆滚滚,黑溜溜的眼睛望着须发皆白的老者。
他是渭平侯的长孙,名叫康安,时年八岁。之所以把师父喊成师呼,并不是稚气未退的奶音,纯粹是因为他口齿不清。
因为口齿不清,还特别喜欢说话,所以家里人都叫他关关。就是关关雎鸠里关关的意思。
你要问,康家的纹饰是仓庚,为什么不叫他啾啾,呃,他不是口齿不清么,或许是家中长辈觉得他的声音并不清脆,和他开的一个玩笑吧,也是对他宠爱的一种体现,毕竟自家孩子,缺点也是好的,大家都不甚在意。
荀原看着倚在自己身边的关关,眼神中满是慈爱。哎,徒弟,果然还是粘人的好啊!至于神谕宫里的那几个弟子,已经被他打入孽徒之列了。
“关关啊,为师年纪大了,以后你就是为师的关门弟子了。”荀原年纪大了,想收山了。“天下英才不少,可是有资质入巫史之列的不多,为师这一生费尽心思,也才收了六个弟子,你是第七个,也是最后一个。”
“你那些师兄啊,都是不知上进,不知务本的,至今连一个跻身巫史的也没有。你到了山上,要少和他们来往,别让他们带坏了。知道么?”
这个小徒弟,是荀原费尽心思才从王城抢来的,他可不想让那些孽徒带歪了。
“师呼,姜家不系还有一个师弟么?”关关完美避开了重点,他不关心那些师兄会不会带坏自己,他关心的是为什么师父要收山,师父收山了,他不就永远都是最小的弟子了么?
关关不想做小师弟,他想做师兄。
“姜家那个啊……”荀原沉吟着,摇了摇头。天赋先放到一边,年纪也太大了点。
巫史要从娃娃抓起,姜玉都十七了,这时候要入山修行,也太晚了。
所以荀原并没有收姜玉的打算。至于他答应的考验姜玉一事,本来就是应付胞弟的差事,要不是荀佑一再写信敦促,即便途径宿水县,他也绝不会到姜玉家去。
关关等了半天,见师父没了下文,索性他也不理会了。便从一旁的袋子里抓了一把枣子吃。
等荀原回过神来,就见关关撅着小嘴,噗的一下,吐出一枚枣核来。
荀原被吓了一跳,连忙叮嘱道,“关关啊,坐车不要吃枣子。”
“为什么呀?”
“路上颠簸,一不小心会被枣核卡住喉咙的。”
“可系我会吐核的呀。”关关说着,小嘴一撅,又吐出一枚枣核。
“这和你会不会吐核没关系。”
“那系为什么呀。”
“是怕你不小心……”
“我会小心的。”
荀原已经放弃和关关讲道理了,最后用一块酥,从关关手里换下了枣子。
就在这时,马车的速度渐渐缓慢,驾车的车夫回身对车厢里说道,“宫主,前面就要下直道,往姜家所在的里府去了。”
“知道了。”荀原应了一声。
稍后,马车朝向一转,忽然颠簸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