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原作为北方唯一的大巫,毋庸置疑是一位智者。但同时也是一位缺少关爱的老人。
他虔心侍奉巫神,未曾娶妻,也无儿孙。将一生的心血,都付诸于门下弟子,希望他们能够继承自己的衣钵和志愿,将神谕宫发展壮大,终有一日会成为不输于王城三才院的存在。
楚贞等弟子,大多是七、八岁时,便随他入山修行,也曾如雏鸟一般,围在他膝下嗷嗷待哺。
然而等到雏鸟长成,羽翼渐丰,他们终究是向往着一片属于自己的天空,便鲜有人再来关心他这位空巢老人了。
荀原寂寞啊,幸而到了这般年纪,他还能收到两名称心如意的弟子。
关关天真烂漫,石头机敏伶俐,最重要的是,两个人都很贴心。荀原终于又找到了哺育幼雏所带来的快乐与成就感。
看着眼前毕恭毕敬的石头,荀原的心里升起一股暖流。
虽说礼为情貌,文为质饰,君子取情去貌,好质恶饰,但二者若是能够相得益彰,又有谁会不喜欢呢?
荀原欣慰之余,再看向那几个“孽徒”,不禁略感惆怅。
老二楚贞,向来波澜不惊,但暗中早已筑起高城深堑。
老三宴韬,总是昏昏欲睡,不过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老四苏慈,看似人畜无害,却是弭耳俯伏,只待一博。
老五温昱,一贯口角生风,其实心里话却从来不说。
荀原难啊,不知何时起,师徒之间竟然如此离心离德。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了。
所以他需要一个契机,来凝聚人心。他要为神谕宫竖起一面崭新的旗帜,让众人可以团结在这面旗帜的下方。为此,他必然会做出取舍。
荀原在乎的,从来都不是十七枚枣子该如何分,而是如何才能留住那颗枣树。
“老八说得好啊,严于律己,谨言慎行。不仅你们做弟子的要对自己严加约束,我这个做老师的亦是如此。”荀原笑道,“只不过,我神谕宫门下,如何处世,又奉行什么宗旨,才是关键所在,否则何谈律己,又何谈言行。”
看来,老师是要传教了,石头暗想,这是自己和关关在神谕宫的第一堂早课,老师不会去讲细枝末节的东西,开宗明义方为根本。
而这,关乎到自己日后以神谕宫弟子的身份,处世的准则,简而言之,就是神谕宫的底线是什么。
“请老师教我。”石头打起十二分精神,因为接下来荀原要讲的东西,是师徒之间的大义,石头是断不敢马虎,他若敢违背大义,那老头子就要大义灭亲了。
荀原很满意石头的态度,点了点头,缓缓说道,“神谕宫创立二十余载,所传授的学业,奉行的宗旨,多半来自为师年轻时于钧天所学,亦是世间显学。”
“今之显学,其论或曰,巫神在上,俯视人间,冥冥之中,自有命数。是以命贵则贵,命贱则贱,从命则安,抗命则亡。千百年来,钧天托于此论,而尊显巫神之威。为师亦曾奉为圭臬。”
说到此处,荀原顿了顿,似在回忆什么,继而声音也变得悠长,“然而二十年前,为师自负学有所成,便离开钧天,返还北方,立志要在北方开宗立派,使我故乡子民,亦能受巫神庇佑。”
“离开王城前,为师收罗、抄录了三才院中诸多藏书,用了整整十驾马车,才将它们运往北方。”
“那时玄菟公姜景已经继位五年了,但玄菟城的内斗仍在持续,权贵们都在关注着玄菟城的斗争,野地便无人治理了。因此幽水两岸,盗匪猖獗。”
“一伙盗匪见我物资众多,以为必是财物,于是起了歹心,竟然在我返回北方的路上袭击车队。”
荀原说到此处,轻轻叹了口气,露出无可奈何的神色。
石头在下面听着,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心想,这伙盗匪也是太岁头上动土,活该遭灾。
自己老师是什么人?那是敢在王城中动手抢人的狠人,当初敢打劫他的那伙盗匪,不用说,只怕坟头草也有一人高了。噢,不对!恐怕是连坟头也无了,只剩草了。
果然,只听荀原哂笑道,“那伙贼人来势汹汹,可惜遇见了我和厌书,倒也没费什么力气,便将他们制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