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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晋之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家,回到了那间坐落在花园西南侧的破败院落。
那是府中最偏僻、最狭小、最无人在意的院落,夜深人静,连老鼠都不会主动光顾。
他的生母蒋陈氏,正在灯下缝补衣衫。
“娘亲。”
“不合规矩,你应该唤我蒋陈氏。”
“娘亲……”声线颤抖,蒋晋之几乎无法在生身母亲面前掩饰自己的慌乱和无助,以及,惭愧。
为人子的惭愧,读书人的惭愧,为官执政者的惭愧。
他内心剧烈的撕扯和摇摆,足以说明,他既做不了孝子,也当不了好官。
“发生了何事?”
蒋晋之伏在娘亲膝头,像幼时那样,断断续续地哭诉自己的委屈。
他该如何做?他要如何做?
蒋陈氏听罢,一如既往地平静,几十年的逆来顺受,早已锻就了她宠辱不惊的心态。
“晋之,你可知我为何会入蒋府?”
“娘亲不曾提过此事。”
蒋陈氏微微笑了笑,眼中罕见地闪过一丝怀念:“我乃罪臣之女。”
“……”
蒋晋之惊讶地抬起头,他顾不得为脸颊两侧的泪珠羞惭,只惊诧于生母这段陈年往事。
“准确地说,算不上罪臣。我父亲以教书为生,为师三十载,教出了三十七名进士,虽无官职,但也得蒙圣上恩典,获客卿之尊。”
“那……是因何获罪?”
“先帝末年,巫蛊杀人案。”
蒋晋之眼中的惊诧愈深,他万万无法把眼前这个粗布麻衣、华发半生的普通女人,与那桩震惊朝野的巫蛊杀人案扯上半分关联。
“父亲早年受过清河崔氏资助,在公开场合议论了几句,为清河崔氏鸣不平,后来被有心人检举,被捕入狱。”
“父亲年事已高,加之心情郁卒,入狱便大病一场,不久撒手人寰。”
蒋陈氏的讲述太过平静,省略了所有主观的评判和感受,徒留简陋的客观陈述,好像是在讲述旁人的故事。
三言两语,凄凄一生。
“为何,从不曾听您提过此事?”
蒋陈氏并未回答这个问题,转而问道:“你可想过主母为何只针对我一人?明明为老爷开枝散叶的妾室不只我一个。”
是啊,若论容貌姿色,蒋陈氏早已上了年纪;若论恩宠,只有家宴才能得见府中主君的面。
主母的针对,毫无道理。
“难道……”一个不可思议的推测浮上心头。
“没错,你父亲,是我父亲的学生。我父亲获罪入狱时,他已入朝为官,按理说,他该明哲保身,与我父亲划清界限。但……”
蒋陈氏垂下眼,细密的皱纹在眼角折出岁月的痕迹:“许是年轻气盛,父亲死后,他便将我接进了府,三年孝期一过,我便成了他的妾室。”
蒋晋之张张嘴,哑口无言,以他对自己父亲的了解,很难想象当时当日,他会做出如此冒险莽撞的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