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里签字。”警察指了指纸上的空白处。
魏明阳握着笔,写下了端端正正的三个字“魏明阳”。在很漫长的时间里,他只有练出一手好字,才能不被死亡般的平静逼疯。
走出派出所,他在玻璃上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一个寒酸的中年男人,耷拉着眼皮,左眉毛被一道伤疤截断了,尽管个子很高,却始终“低头做人”。
他身上有的东西不多,必要的证件,还有这些年劳动获得的仅能保证不被饿死的钱。世界变得太快,变得太多,街上人来人往,满眼都是陌生的景观。
一个在绿化带树下抽烟的男人打量了正在迷茫的魏明阳几秒,似乎确认了什么,踩灭烟头走上来问:“你就是魏明阳?”
“我是。我们认识吗?”魏明阳仔细看着男人的脸,试图在记忆里找到他。黄毛,单眼皮,戴金链子……
男人笑笑:“我叫李柏,我爸说你是他在里面最信得过的人,这不特地让我来接你。”
魏明阳恍然大悟:“你是老李的儿子。”
“要不我们找个地方慢慢聊?”李柏掏出烟盒给魏明阳递烟。
魏明阳推了回去:“我戒了。”
李柏笑着把烟盒揣回兜里,魏明阳并不喜欢他的笑容,也许是因为太精明油滑。
两人走到就近的一家小饭馆里,随便点了几样吃的,主要是魏明阳吃。李柏对食物兴趣不大,直奔主题:“老头一直记着你的恩情,怕你出来了找不到工作,我这儿刚好缺人手。”
魏明阳固然与世隔绝了这么多年,还是能知道外面不会太接受他的。他的筷子搅拌着拌面:“老李没告诉我你是做什么的。”
李柏毫无顾忌地说出几个字,魏明阳搅动的筷子顿住了,他也该想到那老头的儿子不会做正经生意。魏明阳嗦了一口面,说:“你请我去帮你讨债?”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阳哥,我叫你一声哥,你在我手底下干活待遇不会差,出事了有我给你兜底,不用担心。”李柏喝了一口可乐。
魏明阳没答应,但也不拒绝:“你留个联系方式,我这两天要去见一个人,之后会找你。”
李柏盯着他看了一两秒,笑得很突然:“难怪我爸说你人虽然进去了,身上的人情味儿比谁都重。”
“我记得老李是去年出来的,还在干以前那活儿吗?”魏明阳把最后一根面条挑起来吃了。
“不干了,改做生意,卖佛珠。今天他有事儿,不然就自己来了。”李柏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这个是他的名片,你先留着。”
魏明阳收下名片,李柏又打开钱包抽出几张红的:“这点钱,我的一点心意,拿去买部老人机或者别的都行。”
没有谁会拒绝钱,魏明阳也只是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接受了这笔钱。他把钱叠好,放进口袋,问:“莘仪路那块儿是不是拆迁了?”
“早拆了,一零年那会儿吧,盖了个新的小区。盛华中学还在,不过是老校区了。”李柏的可乐喝完,打了个嗝儿。
魏明阳讷讷地回答:“原来是这样。”
两人就此分别,李柏去找他停在附近的车,魏明阳在路边拦下一辆出租车。坐在车座上的感觉很不真实,他靠在椅背上没一会儿就如坐针毡。
“去哪儿?”司机问。
“盛华中学。”
下了车,魏明阳才找到一点熟悉的感觉。盛华中学门口的牌匾换了新的,安全门也是后来换的,教学楼翻新了,但魏明阳还认得出来。
下午放学铃响起,陆续有学生走出来,当然也有的是跑出来的,校门口一下子变得拥挤,魏明阳想起今天是周五,住校的学生也可以回家。
他望着身穿校服的学生们,恍惚间看到一张脸,清瘦,干净,年轻。那个少年转瞬间又消失在眼前。
“让一让。”骑着电动车的女人在他身后按喇叭,魏明阳立即回过神来给她让路。
记忆中的路线还依稀可以辨认,魏明阳不确定地走着,即便大致的方向都正确,也没有一样东西是他曾见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