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师父！”

是庞青的声音？声音带着哭腔，非常像第一次遇到庞青时听到的。

我鬼鬼祟祟往院子那儿看，当年为我凿的狗洞还在，我把脑袋伸进去，斜眼看着庞青跪在几个人中间。

首先我认出了顾恩，他比以往多了些胡子，头发也没有以前打理得整齐了，从前一直站得正直的他现在显出颓态，微驼着背，应该是年纪大了的缘故。另一个年轻人颇有他当年的风范，时刻昂首挺胸，唯一显老态的是他总把右手背在腰上。

“我不是故意的！师父！师父，求求你原谅我！”庞青痛哭流涕地向顾恩磕头。

顾恩没有说话，年轻人倒先开了口：“像你这种偷奸耍滑的人也配留在绯龙镖局？”

我心想：庞青的武功可是跟蒋岸不相上下的，你算个什么东西？

但是庞青表现得实在是太窝囊了，窝囊得我都没眼看，他匍匐在地上，任由粗粝的沙石反复蹂躏他不断磕下的头和放下的手掌，膝盖和脸上满是灰尘，泪水把它灌溉得更加浑浊，在顾恩这个如同木头似的人面前，他的样子让我想到了反复拾起大块食物的蚂蚁。

年轻人走到另一个身边，抽出一把戒尺，在庞青背上狠狠抽了几下，庞青哆嗦着，哭喊声愈大：“对不起！对不起！”

“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天天偷练别家功法，你还记得你之前发的誓吗？”年轻人手劲十足，笔直的戒尺被打得弯曲，尾端有些开岔。

年轻人提到发誓，庞青脸上的痛苦化为一种更深沉的悲苦，五官紧紧揪在一起，脸色由红转青。他不再磕头，而是捂住脸说：“求求师兄原谅我……”

啊？这黄毛小子还是庞青师兄啊……

“你之前说，若你再犯，就把这只手剁了！”年轻人叫喊着。

这时一个女人走了过来，也大声喊：“庞青是为了救我，你要打就打我吧！”

这个女人正是昨天蒋岸想抢劫的那位。

“师姐……”

女人没有理会年轻人，向顾恩作揖行礼，说：“师父，你不能再让栋成这么打下去了，如果你还是坚持要罚庞青，就连我一块打吧！”

“你以为我不敢？”顾恩有些生气。

“弟子实在是不忍看庞青师弟为救我出招，落得惩罚！”

“如果不是被栋成看见，你是不是就打算包庇他了！”

“弟子不敢！”女人半跪下来。

唉，这死顾恩，这么多年过去还是这么喜欢摆臭架子吓唬人。

顾恩看着庞青，眉毛一高一低地拧着，说：“你之前发誓说，不会再用那些花架子功夫，如今你还是用了。”

“师父……”庞青说不出话了。

“你说这功夫是儿时遇到的一名武僧所传，我原是不信的，因为你的剑法没有丝毫僧人棍法的神与形。如今你再次使用，可见你练得有多么深，居然形成了习惯，从我第一次见你，看到你双手上的厚茧就知道，你原本就是一个习武之人，练基本功的年头不比镖局的任何人少，我本想让你自己坦白，你却屡屡撒谎。”顾恩说到这里忧虑地摸了摸胡子，“你明知道会暴露，却把我们当傻子，心如此不诚，怎能成为一个合格的镖师？”

我心里纳闷，这顾恩既然早看出来了庞青这人不简单，为什么不直接问呢？他不诚你也不诚啊。

“我……我……”庞青呜咽着。

“怕不是以前做过什么杀人放火的事！才故意隐瞒身份和来历！”年轻人洪亮地说。

庞青惊恐起来，连连否认说：“我没有！我不可能做这种事！”

不知道他们信不信，反正我不信。庞青出招凌厉，尽管跟蒋岸打的时候他显得力度不够，也没有出杀招，但打击的地方处处是人身上的要害，且十分精准，这种出招习惯欺骗不了我的眼睛，那是像蒋岸一样常年行走在生死边缘的人才会形成的习惯。

“不肯说清来历，再敢欺瞒，以后你就不必来绯龙镖局了！”顾恩呵斥道。

这就好笑了，庞青若是说自己以前是土匪，也不必来了。

他果然还在撒谎，只见他再度匍匐身体，脸几乎粘着地，颤声说：“我原先……是一户人家的护身伙计……”

“只是保镖又有什么可隐瞒的？”

庞青顿了一下，目光精明起来，当然只有我这个跟他一样脸贴地的能瞧见，只听他说：“我……我没能护住那家老爷，打不过上门杀他的人，就跑了……怕说出去丢……丢面子……”

卧槽？你把我老家的事儿搬到你身上，你才是真的狗啊！

“什么地方的？”

“淮镇以前的首富，冯夕。”

“什么？”顾恩听完哈哈大笑，“你可知道冯夕为什么被杀？”

庞青这时敢抬起一点头了，装得一脸无辜，说：“我没敢回去看……不知道……”

“是我们杀的，而且是奉命行事，是王富民大人得到皇上的许可干的。”

“啊？我家主人怎么会……”

“就因为冯夕他勾结土匪，为祸一方。”

“这……”

看不下去了，我想咬死这个庞青，要不是我不会说人话，恨不得上去就说出真相让这个庞青屁滚尿流地滚走！气死我了，明明是庞青逼得我原主人当了土匪的帮凶，连累他被朝廷收拾，这个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真是不容小觑。

顾恩居然就这么相信了庞青的鬼话，叫他站起来。

“记住，和任何人交心，都要守住一个诚字。”

说完顾恩还扶了他一把，再次恳切说：“你还记得我经常问你什么吗？”

“记得。”庞青擦了擦脸上的泥，“我有没有真心把绯龙镖局当家，有没有真心把兄弟伙们当家人。”

“你每次都说有，我觉得你现在才有。”

“对不起师父，从前是我太害怕您会赶我走才隐瞒的！”庞青说着行了个大礼。

这可把顾恩这个老古董乐坏了，他再次扶庞青起来，语重心长道：“以后安心在镖局，咱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切勿再将本事藏着掖着，多和师兄弟们交流交流。”

呵，感情这顾恩是看上了庞青的本事，这老阴贼，还好意思说把绯龙镖局当家，你以前明里暗里给李子欢和蒋岸耍阴招的时候可没听过这话。

我默默退了，这两人看得我恶心，还是赶紧找到蒋岸才好，我飞快离开，像离弦的箭一般扎进郊外的树林。

“汪汪！”我循着蒋岸的气味走到一片空地，叫了几声。

蒋岸从树上跳下来，死猴子吓我一跳！

“说。”

我用不同频率的叫声和动作告诉了他经历。

“庞青以前是土匪？那个寨的？”

淮镇附近的土匪山头那么多，我怎么知道哪个寨的，无语。

“你既然和他打了照面没事，就继续待在他身边。”

我巴不得，比跟着你混吃的强多了。

蒋岸脸色变得阴沉，又开始自言自语：“庞青竟然还不把福敏引出来，他是不想要解药了么？除非……”

他想要绯龙镖局的人干掉你，傻叉。

“真是倒霉，要不是一上来就抢了个镖局的人，怎么会暴露！”蒋岸一拳抡在树干上，“新人真多啊，顾恩……”

暴怒之后他静了片刻，转身继续对我说：“骄子，继续盯着镖局，把各个新人的功夫水平看着些，没有庞青这个水准的就不用说了。”

真是服了，你倒是给我点肉吃啊！看着蒋岸又像猴一样蹿到树上，树叶添油加醋似地飘落到我头上，更烦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