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修不知道撞击自己的是什么，但是他抬头可以看到，浩浩荡荡的水面下，还有各种各样的残骸在湍急的水流中被推搡到了各个方向。

等等，安东尼奥他们两个人呢？！

亚修忍着疼痛，环顾四周没有看到那两个孩子的踪迹，水流太过湍急，他尝试着抓住房屋的边沿，但是被水流不断推搡着，根本没有办法稳定住身形，最终只能随波逐流。

现在是水流最汹涌的时候，又是冬季，哪怕海水的温度稍高，也就是在七八度的样子，又冷又急。

哪怕有鱼鳃，水势如此凶猛，亚修都被迫呛了好几口水，再加上不断有硬物撞击，在水流中他明明看到了有不少人刚刚被卷入水中，还清醒着，甚至满脸恳求地还朝他伸手，期望可以获得救助。

然而亚修根本无能为力！他连自己都自顾不暇，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一只只手臂最后无力低垂，将生命埋葬在这深水中。

“哥哥，救救我，救救我……”

一个四五岁大的小女孩抱着自己最心爱的小熊玩偶，从他的面前飘过，看到亚修的那一刻，稚嫩清澈的眼中绽放出了无比灿烂的希冀光芒。

她不会水，又舍不得自己的小熊，连挣扎都做不到，只能这么无声的祈求道。

亚修的眼眶已经红了，他伸出手，却只抓到了一片虚无，那个孩子被一大片阴影撞在身上，张嘴吐出了刺目的鲜红色，晕染了一片水域，然后就被水流裹挟着，转瞬消失在了视野里。

他死死咬着牙，目眦尽裂，不知不觉泪水就从眼角混入了海水中。

从出生以来，没有任何一刻，他比现在更痛恨自己的弱小和无助！

弱小到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沉溺在这一片冰凉的海水之中，甚至连握住他们双手的力气都欠奉。

洪水已经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在下降，暗流也渐渐平息。

从姆英河决口，到海水以不讲科学的姿态凭空抬升倒灌，不过几分钟的时间，却好像比半个世纪都要长久。

等等，那是什么？

亚修以为是自己恍惚了，在水中用力揉搓着脸颊。

整个水底失去了所有的光亮，漆黑一片。

汹涌的暗流突如其来，如同风暴来临时的大海，无数水流翻涌着，硬生生将原来努力攀附在建筑上的休斯卷起，他艰难地调整身形，抓住了水里的一根路灯灯杆，终于在水流中保持住了平衡。

无数从海水中被带到陆地的鱼虾被水流裹挟着，身不由己地朝着某处汇聚。

一大片更深沉的阴影，就在亚修面前，从水流涌动的地方扩散蔓延着，同时某种幽暗的光芒，从鱼虾汇聚的地方传来。

凭借着这片黯淡的薄光，休斯模糊的视线才好不容易捕捉到了那个东西的大概轮廓。

他惊愕的瞪大了眼睛，一头恐怕有几十米米高的庞然大物，几千条肢体纠结缠绕成了一团乱麻，那些粗壮的触手在水中挥舞摆动。每一条触手上面全都长着密密麻麻的眼睛，有大有小，形容恐怖。

那无数双眼睛甚至还在不断转动着，注视着周围的一切，当然也看到了亚修。

只是它并没有什么其他的动作，或许对于它来说，一只蝼蚁而已，并不值得多加关注。

它只是张开满是利齿的血盆巨口，轻松惬意地将汇聚到周围的鱼虾和海水全都吞入腹中。

透过被大量抽走的海水，亚修大约可以看到，就在它身体的胸口位置上面，镌刻了一枚神徽的纹路。

随着着它每吞噬一些鱼虾，那枚神徽就明亮一点，直到整个神徽都变亮了——这意味着，它已经享用完了血食，并且即将完成了一场祭祀神明的仪式。

那个勾勒出纹路的神徽，亚修恰巧认得。

一圈圈纹路围着最中间的红点盘旋缠绕，像是一个漩涡，又像是一只凝视着世人的眼睛。

据说那就是地母曾经的眼睛。

那是一座远古时期，属于地母的废弃祭坛，活着的祭坛！

但是这水面哪里有几十米的高度？十几米顶多了！怎么可能容纳这么硕大的一头怪物？

亚修反应过来，自己大概又和那面镜子一样，被拉扯到了其他的空间……

他突然想起一个问题，这座祭坛究竟坐落在海洋的某处，还是藏在伯萨莱斯的哪里？

姆英河？

“……后来除净之手的手套告诉我，那里时常有人溺水，反复盘查过很多次，但确认只是意外。”

就是姆英河！如果姆英河底藏着这么一座祭坛，艾米丽当初说的这个事情，就说得通了！

而且从可能性上来说，祭坛在伯萨莱斯的可能，远远比在海洋高许多——那么广阔，无边无际的海洋，倒灌之后恰好把包含着祭坛的某些东西，推到伯萨莱斯的可能有多大？

这幅奇幻的景象并没有持续多久，大概半分钟的时间，那一团黑影就消失在了亚修的面前。

紧接着就是水面以泄洪般的速度下降，而随着水面的下降，周围开始露出原本被淹没的，矮楼的屋顶。

就当水流平息之后，原本就会游泳的亚修终于能够浮出水面，很快他两侧的鱼鳃也消失了。

在灾难来临的这么短短几分钟，他身上已经磕碰出了十几处伤口，最少有四五处都已经出血了，剩余几处不用看亚修都清楚，绝对已经肿胀发青发紫，如果不处理，很可能会有感染的风险。

对于有着最后一舞的亚修来说，伤病的痛楚比常人更难忍受。

但他只是沉默的冷着脸，奋力挣扎着游到了最近的屋顶上站起来，冰冷的海水顺着衣袖裤管，小溪一样地淌落，他悲凉地扭头，朝四周尽目眺望。

水流渐渐恢复平静，开始顺着海岸，汩汩流淌入无垠的大海，安稳温顺的如同刚刚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周围除了水流声，只能听到亚修自己粗重的呼吸声，气氛寂静的针落可闻。

然而抬眼，满目疮痍，尸横遍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