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怀人跟着少年回到家中,看见他那躺在病床上无助咳嗽的母亲。
妇人面色枯黄,眉眼之下,有一层黑翳。仅听她咳嗽声,百里怀人便知道她肺中多痰,阻塞呼吸。上前摸了摸,体温异常之高,如滚水一般。
百里怀人脸色凝重,从袖中掏出两方丝巾。一方递给少年,让他如自己一般寄在口鼻间。
“你母亲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病的?”
少年回道:“也就这两三日。”
两三日便病成这样,可见病情凶猛。
少年也看见他眉间凝重,有些害怕问:“治得好吗?之前找过好几个城里的大夫,他们都是看了一眼就走了。钱的话我这里有。”
少年跑出去,回来时带着一个脏兮兮的钱袋,指甲间都是泥土,不知道是从哪里刨出来的。
百里怀人没有收,摸着他的头道:“会治好的。你照着方子去抓药,这些时间不要靠近这间屋子。”
将少年打发走后,百里怀人长叹一声,随即怜悯看向床上的妇人。
妇人恢复一些清醒,将他们的对话听入耳中。她尝试支起身子,却没有力气。
“大夫,你实话告诉我,我是不是已经没救了?我自己知晓自己,得的是疫病,早晚都是一个死罢了。”
百里怀人不说话,但妇人已经读懂了他的意思。
“求先生怜悯,在我死后,将我儿带走吧。去炽嵋郡,听说那里才是一个好地方,不愁吃穿。”
泰州郡毗邻炽嵋郡,经过百里怀人等人的治理,炽嵋郡摇身一变成了鱼米之乡,名声已经传到了这里。
妇人明明已经到了临死境地,心中挂念的还是自家的儿子。
百里怀人只道:“不试试,怎么知道治得治不得?”
他让妇人安心入睡,便留了下来,专门为妇人诊治。
妇人自己猜想得也不错,她得的确实是疫病。如何传来的尚不知晓,母子二人都不知。
百里怀人虽然身怀鬼医传承,但此方天地压制一应道法神通,治病救人的法术同样也是如此。他只能精研药理,攻读医术,以凡俗手段为人治病。
并且他禁止少年靠近房屋,时刻备着热水,以草药熬煮衣物,避免连自己也被传染。
然而如此仍是撑不过半月,妇人还是去了。
百里怀人没有让少年留下遗体,第一时间火化。炽焰无情吞噬妇人,少年只呆呆地望着那里。他无法去怨恨百里怀人,更无法去怨恨任何人,因为他知道百里怀人已经尽力了。
他独独痛恨,这方天地。
天地无情,人间更无情。
百里怀人拍拍少年的肩膀,说道:“想哭就哭吧。”
少年咬着嘴唇,摇了摇头。
“你娘亲请求我,将你带去炽嵋郡,你可愿意去?”
少年最后一点牵挂也没了,泰州城没有什么值得让他留下的。他点头道:“我愿意去。”
百里怀人便道:“十日后我们便动身。”
……
然而连十日都没等到,泰州城终究还是沦陷在疫病当中。
那是和少年母亲同样的病症。初时只是头疼脑热,四肢疼痛,虚弱无力。很快便发展成高烧不退,肺中积痰,到最后难以呼吸,肺部坏死,直至一命呜呼。
这病不知从何处来,仿佛凭空出现在泰州城各个角落。
百里怀人本就帮人义诊,混了个脸熟,这些日子更是被人请着东奔西走,四处给人看病。城中医馆不多,大夫不过二十多人,都是一般忙碌。
尽管看出来是疫病,然而却无一人退缩。
百里怀人不由得对这些人高看一眼。如此乱世,仍有这些可敬之人。
于是干脆有德艺双馨的老医师牵头,将所有大夫医师联合起来,配合朝廷官府聚集一应病患于一处,隔绝与外人接触。
然而此病一日不攻破,病患只会越来越多,甚至有医师也染上了病。
百里怀人同医师住在棚户中,自持小心谨慎,这才没有染病。
“金柱,焦老先生如何了?”百里怀人问道。
金柱便是那个少年,跟在百里怀人身边当个药童。他从棚外走来,说道:“老先生已经睡下了。这老先生,年纪都这么大了,也不知道轻重。查阅医书的活,交代给年轻人来做便是,何苦事必躬亲。”
百里怀人却道:“老先生自是担忧民众,想快些找出治病的法子。”
金柱也知道这才是第一等要紧事,可还是不免担心这些医师的身体。他们都是好人,就该有好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