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
对面那女娃娃喊出声来的时候,赖强槐一时间竟然没反应过来该小心谁。
然后,只听得梅花袖箭破空锐响,径自擦过他的鬓边,埋入他身后的某个血肉之躯中。
箭簇剖开皮肉的声音发闷发黏,不算真切,又很快被那恶鬼似的低语盖过。
“杀......背叛我的,一个都......别想活。”
赖强槐只觉得连心跳都停滞了,那向来稳如泰山的手开始颤抖,近乎握不住他如臂指使的锤。
他强扭着脊椎转过身去,在骨节摩擦的咯吱声中,他看到了那只他这辈子都忘不了的眼睛。
王郢一只眼已经被铁簇洞穿,赖强槐可以想象那暗器箭头的梅花在他脑袋中炸开的情形。而那另一只眼睛,瞳孔涣散,可见是死得不能再死了,却仍半点不减其中的癫狂。
是地府中爬出的恶鬼,向着生人报复。
‘凭什么?凭什么你们能活下去?’
他能听见王郢的控诉,他能听见那个他方才还誓死保护的人不甘的怒吼。
他更记得那双无胆向敌人举起刀剑的手,正攥着一把嵌满黄金的匕首,准备刺入他的胸膛。
赖强槐双膝一软,跪倒在地,虚软死寂的语气像被什么吸食了灵魂:“我投降。”
滴溜溜旋转的竹筏已入下游,自然是无从得知岸边的情况,因而梅岩虚那边战斗尚未结束。
水流过了山坳平缓的上游,开始湍急起来,这对梅岩虚影响倒是不大,但对于使双斧的秦堂乙来说,更难控制平衡。
“我说姑娘,咱这也脱离战场了,你放我一马如何?”秦堂乙眼神四处乱飘,“作为交换,我告诉你个秘密。”
梅岩虚知道他是想拖延时间,手下未慢,却也将计就计道:“说说看?”
“我们王大统领在翁洲藏了不少宝贝,这次过慈溪也是为了去把他的家底翻出来的。”为展现诚意,秦堂乙只守不攻,语速不自觉加快,“铜船、金银、辎重,一应俱全,足够两千人在海上活小半年了。”
“哦?将地点告诉我,你就不怕我出尔反尔?”梅岩虚一针刺出,只轻飘飘自他鬓边扫过。
看出这女人已然动摇,秦堂乙喜出望外,趁热打铁道:“当然不怕,王郢那瘪犊子请风水大师看过,什么奇门遁甲我也不懂,不过没有我领路,你肯定进不去。”
“是吗?”梅岩虚面露犹豫,然后神情陡变,轻笑道,“你可知我是谁?”
“啊?”秦堂乙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恰在此时,变故突生,远处破空声锐响,只一阖目间已至身后,羽声尖啸如鹰击长空。秦堂乙注意力全在梅岩虚身上,根本没注意到那箭矢是何时到来的,已被铲头劈断了腿骨。
在安仁义巨箭离弦的同时,梅岩虚亦自竹筏跃起,掌心长卷着真气打入秦堂乙头顶百会。
临死之前,他只听那个女人抱怨似的随口道:“不良人破堪舆风水若还要人引路,大帅非扣我俸禄不可。”
“况且,”梅岩虚回神,对着他的尸体,神情森冷,“便我肯饶你,死在你手下的数千老弱妇孺却不肯放过你,他们向你讨债来了。”
不待梅岩虚话音消散,远处小舟乘着激流而下的凶神恶煞已得孙深意特许,片刻等不及纷纷从船上跃下,凫水而来,将秦堂乙的尸体扯下奈河,生生撕得粉碎。
啖其肉、寝其皮,在这个年代不是一句狂言,只是平铺直叙而已。
梅岩虚阻止了孙深意扎营庆功的提议,先将俘虏整编,愿归顺的留下,不愿的每人发一贯足陌钱遣返。
孙深意手下人不多,实在是王郢刀下没几个活人,逃得性命后还敢跟她过这刀尖舔血日子的不过五百。此次大胜,王郢麾下八百人杀一百七十四人,遣返五百余,归顺者仅百余人,其中有血仇者剔除三四十人,总兵也才堪堪六百而已。
不过,这个人数对他们来说刚好。兵若再多,没有足够的心腹统领各队,恐上下失衡,难以约束,长此以往必然兵变。
待战利清点停当,梅岩虚才将秦堂乙临死前的话向众人公开,望梅止渴也让这群疲惫之师暂时忘却了作战的疲惫,重掌风帆,向海外而去。
有仇殷、温韬两个堪舆占星的妙手在,踏破翁洲风水自是信手拈来。事实也确如秦堂乙所说,王郢私库中酒池肉林、铜山金穴不在话下,看来那畜生临死前倒是没敢撒谎。
当夜,灯红酒绿,不论是新降还是旧部,皆呼喊着乱醉成一团,疯笑、疯哭。
这也是梅岩虚延迟庆功的另一个目的,降兵无法融入庆功宴这没顶的欢乐中,无法在同袍身死和“战友”全胜的大喜大悲之间转换。登岛破局的过程恰可以留给他们缓和的余地,也可以让降兵与旧部短暂相互合作,融入彼此。
再者,没什么比金钱更能消弭仇怨,何况还有酒肉。
因而这群迷醉于梦幻泡影中的人根本没注意到,有十几人悄悄钻入深山的溶洞之中。
“没问题吧?”安仁义发问。
温韬和仇殷对视一眼,均点了点头。天捷星道:“此处格局藏风纳水,十分精巧。据我所知军中没有擅长数术者,这里他们进不来。”
“那就好,”梅岩虚席地而坐,“说说你们的发现吧?”
“掌柜的,没想到杀个王郢竟治好了你好洁的毛病啊。”计犯将怀里揣着的锦垫抖开,自己盘膝坐上,“那我也享受一回。”
“我何时如此娇气了?”梅岩虚威胁道。
“没有没有,都是小的信口胡诌。”计犯陪着笑脸,顾左右而言他,“我说仇殷,你们真在这里发现了李淳风的书?”
仇殷默不作声从怀中摸出一本残破的乙巳占放在地上,众人也各自坐下,紧紧围坐一团。他们原就在藏兵阁见过李淳风的刻印,此书虽是影印的,却也必是出自他手。
“这就奇怪了,李淳风的书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安重霸眉头紧皱,“王郢可不像会喜欢这玩意儿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