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子随身携带着呢。”魏程氏说着取出信件呈送上来。
徐阶展信阅读一遍,发现前面都是普通的叙述家常,只有最后几段透露出一些信息。
“二弟,如今有件性命攸关的大事,却又难以秉笔直言。万般无奈,只能借典故而暗喻之。二弟乃饱读诗书之人,想必能领会其中深意!
“《左传·昭公元年》中记载了这样一件事:郑国徐吾犯的妹妹很美丽,公孙楚已经聘定她为妻子,公孙黑又强迫徐家接受他的聘礼。徐吾犯害怕,告诉了子产。子产说:‘这是国家政令不明确,不是你的过错。所以,可以全凭你的意思来决定。’于是,徐吾犯与二人商量,要求让他妹妹自己来做出选择,二人都同意了。公孙黑穿着打扮华丽地进入徐家,在厅堂上陈列礼品、钱财后退出。公孙楚则穿着军服进来,在堂前展示了左右开弓射箭的武艺,然后身手矫健地跳上院外的战车离去。徐吾犯的妹妹在屋内看到这些后说:‘公孙黑确实很漂亮,但公孙楚才是个真正的男子汉。丈夫要像丈夫,妻子要像妻子,这就是所谓的顺理成章。’于是嫁给了公孙楚。公孙黑大怒,不久在衣服里面穿上铠甲去见公孙楚,欲杀之而取其妻。公孙楚发现了他的企图,手执长戈追逐他,并在交叉路口用戈击伤了他。公孙黑负伤而归,对幕僚们说:‘我好心好意去见他,哪知他却不怀好意,所以才受了伤。’
“二弟呀,如今你有公孙楚之灾,却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并无公孙楚之勇。所以,唯有远走高飞才是上策。弟妹能跟着你走当然最好,她若支吾不肯,你千万不可贪恋儿女之情,否则,必将招致杀身大祸!
“此事涉及家丑,嫂子也只能说到这种程度了。总知情况危殆万分,望二弟见信后速作处置,远离危墙之下。唯有如此,才能使你们兄弟免遭玉石俱焚的灭顶之灾!
“嫂子病入骨髓,来日无多,与二弟已无相见之时了。只望二弟能逢凶化吉,也使程家一族免除隗恶之耻,嫂子在九泉之下也就瞑目了!”
徐阶看罢暗暗称奇,心想这程琥之妻却是个不同寻常的女人,对丈夫赤诚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彻头彻尾地以德报怨,呕心沥血地设法为程家人和家族声誉免除灾祸,采取的方法又如此巧妙而得体。可以说,她做到了一个弱女子所能做到的一切!对如此聪慧贤淑的女人却不知道珍惜怜爱,这程琥真是个猪狗不如的混帐东西!
正自感慨之际,忽听魏程氏开言说道:“回禀大人,小女子还有一样物证在身,要呈上给大人观看。”
徐阶道:“嗷,呈上来吧。”
魏程氏递上来一只浅灰色旧夏布(注)小包裹,徐阶打开一看,见里面是十余片药材干片,每片有拇指盖大小,呈暗红颜色。他细数一下,共有一十七片。
“这是从程琥妻子所服汤药的残渣中取出的吗?”他问道。
“正是!”魏程氏答道:“大嫂的丫环秋叶负责熬药,这些药片就是她偷偷留存下来的。”
“秋叶现在何处?”
“现在府衙外等候。”
“邢里长,你去带她进来。”
不多时,秋叶来到,跪下行礼。
徐阶叫她起身,然后问道:“你留存这些药材切片,是何用意?”
秋叶道:“回禀大老爷,我家大奶奶患病多年,一直是由奴婢煎汤熬药的。可就在七、八个月前,有一回大奶奶让我把熬过药的残渣拿给她看,并用筷子从里边翻找出这样一片药材来。她夹着这片药材,眼神直直愣愣地看着,手就不住地哆嗦,眼泪就不住地流下来,然后身子一软,人就瘫伏在桌上,筷子和药片就都掉在地下。我问她怎么了,有什么不舒服?她也不答应,只管挥手叫我出去。奴婢知道大爷对大奶奶不好,因此心下惊疑,觉得这药片必有蹊跷,就多了个心眼儿,自此以后熬完药就把这种药片都保留了下来。大奶奶去世前不久,我家三小姐回娘家来看她,我在屋外听到她们说话,才知道大爷果然在大奶奶的汤药中下毒,心中为大奶奶愤恨不平。今日三小姐出头告状,奴婢便将这些药片交给她,也好做个物证,替大奶奶申冤!”
徐阶听了点头道:“嗯,药材切片留下。邢里长,你先带她们回去。今日之事不得外泄,待升堂问案之日,仍由你带她们到堂作证。”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注:夏布,又称“麻布”、“苎布”,是明代以前中国人最主要的衣料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