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公公接过公文观看，徐阶继续说道：“因近年来各地盗采银矿猖獗，皇上震怒，降旨命户部严查速办，务求禁绝。户部札付到达后，下官不敢怠慢，即刻遵令执行，将盗采银矿主犯许苟等一干人等抓获归案。想不到那许苟信口雌黄，竟然妄称莫公公是他干爹，还说盗采之事都是秉承公公旨意干的，所获资财公公分去了一半。下官知道，莫公公奉皇上之命到此监矿，一贯秉公办事，清廉之声素著，官民有口皆碑，岂能做出许苟所说的那些不法之事！因此，下官特来拜谒公公，一则给公公问安，二则请示公公，看此事该如何处置方才稳妥。”

“……嗷，竟然会有此等之事！”莫公公目光落在公文上，口里喃喃自语，脑海中则在急速地思考与分辨着安危利害。

“——怎么，你们为什么不给知府大人看座，啊，难道这些事情也要咱家来亲自动手吗？！赶快看座、上好茶！”他冷不丁地对身旁站立的小太监尖声训斥道。

小太监赶忙照办。

“谢公公赐座！”徐阶微笑着坐下，接过茶盏，揭开碗盖，用盖沿儿轻轻拂动一下茶汤表面，悠然啜饮起来。

莫公公老奸巨猾，从徐阶一番话中已经领会了关键之处，那就是，徐阶要整治的是许苟等人，而不打算一并追究作为后台的自己。只要自己不为他们出头、撑腰，那么，幕后指使许苟等人盗矿的罪责也就一笔勾销了。目前朝廷整治盗采银矿风声的确很紧，皇上对此的震怒他也有所耳闻。若冒险与徐阶对抗而惊动了朝廷、惹恼了皇上，到那时恐怕崔文也救不了他！不如顺水推舟、就坡下驴，来个丢卒保车。虽然如此一来少了盗采的外快，但只要还坐在矿监这个肥缺的位置上，还怕没有捞钱的机会吗？！

“……还有一件东西，请公公一并过目。”

莫公公正在盘算，徐阶又开言说道。他从跟随的胡岚手中接过一份卷宗，起身来到莫公公身旁，打开卷宗，从里边取出厚厚一叠纸来。在胡岚和小太监帮助下，他将纸的最上面一层展开在莫公公面前，只见“万民状”三个大字赫然呈现在眼前。其下先是开列许苟盗采几处银矿的名称、地址、开采数量，然后是盗采中连年致死的矿工姓名、住址，再后是受贿官吏的人员、金额，以及官盗勾结欺压百姓的种种罪状。在这些触目惊心的罪状之后，是周边里长联合百姓写的要求严惩许苟的请愿状及密密麻麻的签名。

“那许苟为盗采银矿不择手段，还致死十五条人命，实属罪大恶极，已是民怨沸腾。望公公以矿监之尊主持正义，与下官一道彻底整治盗采银矿，收归朝廷所有，以获利国利民之效！如此实乃国家之幸、地方之幸、百姓之幸，也是公公的首功一件！”

“说得好！”此时的莫公公已做出了决断，一拍大腿说道：“既然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咱家哪有不从之理呀？！就依徐大人的主张，彻底整治盗采银矿，将许苟那个龟孙子给咱家重重的治罪！”

读到此处有些看客或许会问：徐阶一身正气，为何不敢与莫公公正面交锋，反倒主动网开一面？这不是打击了从犯却放走了元凶吗？殊不知，这正是徐阶做事的一大特点——量力而行，只做时下能够做到的事。许多成功者往往具备这种特质：懂得将能力与目标随机匹配，能力能够达到的目标就去努力实现，能力暂时达不到的目标就待积蓄能力之后再去实现；而不是相反，不管能力够不够，只顾一味盲目行动，结果招致失败。许苟是个地痞无赖，莫公公则是大内中官，如果把前者比作无根浮萍，则后者就是参天大树。银矿矿监涉及利益巨大，在皇宫中没有深厚根基是不可能得到此类职位的。而徐阶只是个七品“芝麻官”，代行知府之职，在朝野上下没有多少人脉，要想与莫公公正面较量，必然会碰得头破血流，甚至丢了性命。所幸徐阶的突出特点之一就是遇事极其冷静与理智，在整治盗矿一案中采取了正确策略并达到预期成效。他这种权变才能在日后与严氏父子惊心动魄的殊死缠斗中发挥了重要作用，使他成为笑到最后的终极胜利者。不过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经三年一次吏部例行考核，徐阶成绩卓异，调升为浙江按察佥事。明朝在各行省设按察使司，掌行省刑名按劾之事，纠邪官，惩奸暴，平冤狱，激扬风纪，澄清吏治。官员有按察使、副使和佥事多人。佥事各有分工，叫提举，如提举兵备、巡海、清军、驿传、水利、屯田等。徐阶是提学佥事，即提举浙江省学政。举凡乡学、社学、县学、府学等一应地方学校，全由徐阶负责。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