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有这样一个故事，在天界传了一百年：一百年前，天君膝下四公主，在皇子公主的殿试上大展身手，艳压群芳，一举夺魁，成为了东海的掌权女君。

百年来，四海八荒数不清的仙君魔君，带着丰厚的聘礼慕名前来东海拜访，都被一一回绝。天上都说，女君眼高于顶，大约不屑于做呼朋唤友之事。

江雪躺在东海一处老崖上，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她扬起自己的手，看着手链通体雪白的狼牙。

“山长水远，终会相逢。”江雪念起那个人的话。眼里带着笑，像一弯新月。“再给你几日期限，你若不来，待我找着你，定要你好看！”

江雪常常回想起在翠鸣山的日子。短短三年，覆盖了蟠桃园千年的苦涩，成了她最珍贵的记忆、成了她数百年来的慰藉。她不是没想过回去，只是太白那老头再三说了，决不可再去翠鸣山。

“为什么不能再去？”江雪当时便问道。“只要你不说，谁晓得我去了。”

“上次是老夫多次帮你引开了镇山神兽，天帝已觉出有异，加固了此处的防守。”太白星君摇着头说。“你若现在进去，触怒了他，辛苦搏来的女君之位荡然无存不说，指不定被贬到哪里去呢。”

“那我进不去，里面的人要想出来呢？”

“那就要看他的造化了。”太白星君长叹一口气。

他一定会的，那人的仙术已到了登峰造极之境。

江雪正想到此处，一只大青鸟停在了她的身旁。

“女君殿下。”

“什么事。”江雪习以为常地问道。

“属下收到太白星君的传书，星君请女君即刻启程回天庭。”

“太白？”江雪微微皱眉，“出什么事了吗？”

“几日前，狼族有一小辈误入仙界，破了戒。天帝震怒，派元彻、虎威将军二人率七万神兵肃清狼族。”

“狼族？妖界一向被天族打压着，父君生怕找不出他们的错处，怎会突然误入。”江雪疑惑，又道。“若只是无心破了戒，父君因何如此震怒？”

“星君并未说明。”青鸟道，“星君只说，此事关系重大，与女君牵挂之人有关。”

江雪心里一惊，道：“什么？”

话音方落，人便不见了踪影。从东海到天庭，最快也需得七日。江雪日夜兼程，赶到天庭南天门时，发现此处空落落的，往日里堂皇的地方，别说无人进出，连守将都不见一人踪影。

她一步步往里走，到处空荡荡的天庭，对她而言，极为陌生。走至灵霄殿外，忽然听见里面有人在说话。听到声音的那一瞬间，就僵在原地。

“如今不是你能与我讲价的程度，天帝。”那声音何其冷漠，“放整个狼族一条生路，从今往后，狼族人再不受禁令束缚，再也不被为难被侮辱。我便饶你天族一命。”

“雾月，你冲破封印，修习禁术，如此这般，还要本君信得过你？”天帝被忤逆后心头满腔的怒火实在难以宣泄。

“拟好诏书，昭告四海八荒七天七夜，天族永世不与狼族为难，永不对其刀剑相向，厚葬死去的三万狼族子弟。倘若你能做到，七日后，我会自己去跳诛仙台，只要我一死，血印解除，天族的冤魂，都会从阴阳谷回来。”

“当真？”天帝双眼微眯，不敢相信他会说得这么干脆。

“陛下，我从不食言。”

“连她的族人都可以不顾，到底是本君低估了你的心狠。”天帝说道这里，瞟了灵霄殿外的江雪一眼，冷笑着。

“心狠的不是我，是陛下。”

“你可不要后悔。”天帝不屑地笑道，“一千年，好不容易跑出来，却自己寻死。”

那人似乎苍白地笑了笑，“若不是你天族赶尽杀绝，我又何须做到这般地步。”

一阵疾风闪过，江雪以极快的速度冲上前，欲挟持住那人，却立刻被法术禁锢，僵在原地，看到那人的脸，江雪心头一酸，颤声说道：“真的是你。”

他眉眼一如百年前离开时那样。丝毫未变。

眼前人神色冷淡，恍若不识。

“竹岩，你以为你在干什么？”江雪看着被禁锢在灵霄座上的天帝，瞪着他，厉声问道。

“女君，请多保重。”他的视线忽然落在她的手腕上，那颗狼牙，白得发亮。

“你到底想干什么？”江雪定定地看着他，似乎要将他看穿。

他避开目光，只看着面色阴沉复杂的天帝，没作回答，过了片刻，他转身说道，“陛下，不要忘了你该做的事。”说罢，他便没了踪影。

七

数千年前，天族在清凉台召开了盛大的天地盛宴。三界各族前来同乐。

江雪此时方满三万岁，最烦歌舞颂诗的环节，早早地就从宴会上溜了出来，偷跑进了蟠桃园里，摘了几个脸那么大的蟠桃，坐在树上吃。

“喂，偷吃蟠桃的那位，你的玉佩掉了。”江雪正吃着，便听见树下有人叫唤。那人眉目清秀，丰神俊朗，手里拿折扇挑着一块玉佩，眉眼弯弯，嘲讽似地看着她。

“偷吃蟠桃，你该当何罪。”

“我是天族的四公主，这里是我家，我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江雪跳下来，一把夺过玉佩揣进怀里。

“原来天族的公主就这般不讲礼数，看来，天族不过是些泛泛之辈罢了。”他扬起下巴，骄傲地说道。

“大胆！”江雪怒道，“你是什么人，言语这般放肆！”

“我是狼族的少主雾月。报上你的名字。”

“本公主名为江雪，独钓寒江雪，江雪，就是我的名字。”江雪傲慢地说道。

“初次见面，便见公主吃相不雅，是在下唐突了。”雾月眉眼带着淘气，却佯装正经地行了一礼，

“今日之事你若敢说出去一个字，我便将你的狼牙打下来做手串！”江雪扬起手，气势汹汹地看着他。

雾月抓住她的手腕，笑道：“好一个狠心的公主，这样的事你也做得出。”

“你不仁，休怪我不义。”江雪抽开手，恶狠狠地看着他。

“你若不想让我说出去，很简单，只需答应我一个条件。”雾月忽然笑着说道。

“什么条件？”

“听说天族的驯马场，有三界最好的坐骑。你若能带我去骑一次，我便再不提此事。”雾月的一双眼眸闪闪发光。

“这有何难?”江雪一口答应，当即便带他去了一遭驯马场。

当日在驯马场，两人因争论谁是三界最好的骑手而大打出手，江雪坚信是狐族的苍陌少主，雾月却坚定地说是自己，最后两人弄得不欢而散。

数日后，天庭传来狼族少主雾月请战天下第一骑手苍陌的消息。不久，便传来了结果：雾月少主险胜苍陌。这消息一时间轰动四海八荒。而江雪却在此时收到一封没有落名的信，上面写着：我赢了。

江雪猜到是他，感觉自己落败，心中来气，便偷偷跑去狼族，想捉弄他一番。不想刚到狼族边境，竟落入雾月平日修炼设的幻境中，江雪修为尚浅，哪里应付得了其中的强大幻兽，被他发现并救出时，江雪已是奄奄一息。

此次受伤，江雪自知理亏，又知天帝对狼族势力一向忌惮。便瞒着说是自己溜出去玩，被神兽所伤。在她养病期间，狼族长辈们以公主在狼族边境受伤为由，常常派雾月去探看。然而两人时常说着就斗起嘴来，最后总是以雾月气呼呼地回狼族收尾。

就这般吵闹纠缠了数千年，直到江雪成年时的姻缘会到来。当日，江雪同苍陌少主牵到了同一根红线，陛下龙颜大悦，正准备赐婚。雾月却在此时站了出来，当着众仙家的面，向天帝请婚，愿娶天族四公主为妻。

江雪愣住了，看见大殿上的他，心如擂鼓。那个人眉眼坚定，一字一句铿锵有力。他说：“只此一妻，再不他娶，愿陛下成全。”

八

江雪手握一壶烈酒，坐在花月山山顶。山顶的凉风拂过面颊，吹疼了脸上的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