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的诡计在这种人的决断面前,起不到任何作用。
在触碰的第一瞬间,老将的刀一突,进入一头狼的口舌。
生锈的刀已经无法以锋利造成任何杀伤力,老将干脆将它当做一根铁棍,用冲击力狠狠贯穿那一处致命的弱点。
那头狼惨嚎起来,长刀从口入进肺腑贯穿了肝肠,它死得不能再死。
四五十斤的身躯携带着的冲击力,也全然灌注在老将手上,震得他双手发麻,虎口震裂。
但还不能够停下来,也根本没有停下来。
老将惊讶的发现,自己多年未有战斗,一旦厮杀起来还是那么得心应手。
任何即将发生的事情,都在心中安排得妥妥当当,绝无错乱的机会,像是一个厨师深深了解做菜做饭的火候。
老将止步旋身埋首,整个人躺倒。
这个过程自然无比,提前让重心得到调整,并没有让他的身体有丝毫不适。
看起来,若忽略掉麟凉,那匹狼根本像是他的宠物,一下子扑到他的怀里,他也顺势栽倒,主奴间亲密无间的玩闹。
此时此刻,双手与麟凉像是被焊接在了一起,根本不可以且不能够分离。
刀成了手的延伸,老将甚至感觉老伙计也有心跳,一下一下,与自己的脉搏无不契合。
双手一举,长刀撑起狼尸,朝左右两边挥舞,像是挥舞一杆旗帜。
左右两边的两头狼张牙舞爪,正要靠近,便被旋转的狼尸撞飞出去,凶狠的嘶吼也变成了猝不及防的呜咽。
狼相对于人的优势,在于皮毛抵抗攻击,爪牙撕破血肉,身形灵动敏捷,可是无论什么优势也好,一头狼也只有那么重而已。
老将在多年的比武生涯中,认识到一点,最大的优势永远不是其他,而是重量。
他用狼的尸体增加了自己的攻击面积,而用躺倒的方式缩小自己的受击面积。
无论任何狼要与他相争,比拼的东西都和爪牙皮毛无关。
相继和两头狼相撞,老将闷哼一声,感觉两柄巨锤砸下。
五脏六腑狠狠受到冲击,在体内此起彼伏,像是钟摆。
先往下坠,撞在背脊,背脊又和地面碰撞,然后再震了力量,五脏六腑又跟着撞在前胸。
他不好受,两匹狼也飞了出去。
两匹狼被撞飞的刹那,老将像是一头上了岸的鲤鱼,凭空打挺起来。
信手一甩,把力道大小和方向控制得恰到好处,刀上的狼尸像是投掷物一样脱刀口而出,狠狠撞在其中一匹狼上。
两者撞成一团,那只受到撞击的狼就算不死,也一时半会儿难以起身。
老将像是骑在一匹马上,根本停不下自己的蹄子。
他浑身发热发烫,满头汗水淋漓,草鞋好像磨损到了某种恰到好处的地步,脚一发力,人就蹿了出去,快得不可思议。
直往三头狼中最后一头狼的面前。
夜深了,这种时节,没有火光,一个老人根本看不到什么轮廓轨迹。
此前的一切,说来复杂,莫不是一瞬间的判断,老将只凭借着手中的触感动手,具有赌博和撞运气的性质。
但在此刻,老将清楚看到两只眼睛,两点惨绿,映着妖红。
他毫不犹豫,拔刀刺向其中一点光。
然后听到了一声非常酣畅淋漓,金铁直入血肉,没有任何阻碍,很痛快也很畅快的声音。
还剩四头。
老将甚至来不及松一口气,身后凛冽的杀气刺得他肌肤生寒。
他没有回头没有止步,忙不迭就往前翻滚一下。饶是如此,他的大腿也狠狠受了一下。
但就是这受伤的一刻,他转身便是一刀,与其说是砍不如说是砸在一头狼的脑门山。
狼惨嚎一声,老将不管不顾咬紧了牙,转头再向其他几匹狼扑了上去。
……
真是一场惨烈的厮杀。
没有多么突兀和高亢的呼喝,只有在猛烈发力的刹那从喉咙里不自觉释放出的呼喝。
那种呼喝是从生命的罅隙里挤出来的,生命像是一枚果子,或者说是橘子。
被使劲挤压迸射出的汁液是那样有力量,远彪飞扬出去,在这个过程不免发出些许细微的杂乱的声音。
除此之外,还有受创的声音,衣服或肌肤或皮毛被剖析,血溅射出去,在半空中粒粒皆圆,落了地,成一条红线。
相伴着哀嚎的声音。
紧随着爪牙和锋刃划破空气的声音。
这样的声音,那样的声音。
声音此起彼伏,错落有致,搭配在一起,形成一首极有韵律的乐曲。
直到某刻停止。
刀落下了,人一屁股也坐下来。
但至少,老将没有输。
他大口喘粗气,身上有十三处创伤,周围是六匹倒地的野狼。
结束了。
赢了。
鲜血从老将身上流淌,像是欢快的小溪,细水长流地攫取他体内不多的生命力。
到这个地步,已经是怎么包扎都止不住的程度了。
他干脆摊开身子,躺在地上,根本一点儿也不想动。
他就这么看着天空,心中想着不知道别人发现自己的尸体,会不会认出自己的身份。
他又想到自己本来是要为平阳君复仇,结果不到一天就倒在一座山中,心中宁愿别人认不出自己。
不过,认出来了认不出来,好像也都没什么所谓。
人死后尘归尘土归土,世上有谁能不赴黄泉九幽?
只是不知道,在那里能否见到一些故人……
他的心慢慢平静下来,好像把什么都给忘记了,慢慢闭上了眼睛。
在闭眼之前,他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在远天之上,离离千万颗星辰里,有一颗忽然像是不稳固一般,坠落了下来,不断靠近。
令人惊奇的是,它并没有变大。
在九天之上它是何种大小,落在人间它是同样的大小。
这东西的出现,成为老将心中一个不解的疑惑,可他已经没有了精力去思索。
他的意识在消弭消散,陷入最深最遥远的黑暗。
黑暗中,听到一个声音在悄声言语,声音是那样戏谑轻松,却又宏大神圣至无可想象。仿佛天地都在回响震荡。
其中的意思,他是完全听不懂的。可莫名其妙,他觉得这一刻很重要,一定很重要。
“巨幕将启,从君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