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来,陈默竟然一直关注她的性格爱好。这是第一次他们单独相处。
宋秋泛红的脸上沾着鸡蛋壳碎屑,伸手擦干净,心想要是我有这样的爸爸就好了。他比以前见到的所有男性都好,比吴江好,吴江毕竟只是哥哥,不能替她遮挡所有风雨。
“我不知道。”宋秋确实不明白为什么她不像其他小孩一样肆无忌惮。不像陈冰那样像个优雅的公主。
低头看见被烧红的火钳烫补过几次的破凉鞋,磨出洞的黑色粗布裤子,衣服袖子起了毛边,隐约知道她和陈冰的区别。她还想起了村子里和她一样卑微的丑女孩儿们。
走完所有流程回到家,她没有躲回房间,而是坐在客厅松软单人沙发上享受窗外照进来的微弱阳光。
陈默对同时刚进门的苏英说:“明天拿报告。你今天顺利吧?”
“顺利,我们下学期的工作都安排好了,一会儿我给你看你的工作内容。明天休息一天,我带她去医院吧。”苏英脱了高跟鞋,把自己“摔”在沙发上,闭目养神。陈默端来一杯热水。
第二天又起了个大早,宋秋和苏英吃完早饭出门。
拿到报告后去昨天的诊室门口,因为很早,只排了几分钟队就见到医生。这个男医生年轻活泼,也戴眼镜。他看着报告,没有预料的那种如临大敌的蹙眉。宋秋想或许没那么糟糕。
“住院吧。”他脱口而出,一脸平淡。
什么?还是要住院?
苏英面露难色:“我侄女的爸妈都在村子里,他们家没那么多钱。而且住院的话,没人陪护。”
“嗯,这样……孩子这个情况拖延不得。你再考虑一下?”
苏英这次坚定地说:“我们真没这条件。”
带着宋秋毅然走出诊室。这是要放弃治疗了吗?宋秋无声地流着眼泪。真的没人可以救她了,她对死亡的唯一理解就是电视上看见的浪漫说法,人死后会变成天上的星星。可是村里那些荒坟带给她的是恐惧,一点也不浪漫。
“死亡会疼吗?”她鼓起勇气,问苏英。
“什么?”
“死,会疼吗?”
“傻孩子,我们明天再去另一家医院。”
夜里,等所有人都睡着,她踮着脚尖走到窗口。城市里看不见星星。悄悄拿出高老师送给他的木质十字架,想起老师说的那些话,心里默念:如果真的有一位神,请保护我。
第三天还是起很早,出门前,苏英嘱咐陈默:“今天的培训你好好记笔记,等我回来看。”
难怪今年暑假只有苏跃和宋秋来他们家,确实太忙了。而且宋秋又……拒绝其他孩子,对于苏英来说是挺不容易的事。虽然她雷厉风行,但骨子里和苏碧一样,希望所有人都被照顾。算起来,老大苏梅也一样。
换了家医院,规模小很多。听说医生是苏英的朋友介绍的。
“苏老师来了,这就是那个小孩吧。”老医生温和站起来迎接,阴暗的走廊几乎没什么人,只有少数医护人员走动。从窄小的窗户往外看,诊室比路面矮一大截,这是个地下室。
“刘医生,麻烦你了。”
“孩子的情况我听说了,昨天你在电脑上发给我的报告也看了。来小朋友,伸舌头我看看,手心打开……”
宋秋照做。
“本来是要住院的,你们的情况,我理解。要不这样,每天下午来输液,先治疗一周看看效果。”老医生说话语速很慢。
“那太好了,谢谢刘医生。”
“没什么,孩子的病情你们别担心,很常见。对症治疗没什么大问题。”
“到底是老医生,您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宋秋,快谢谢医生。”
“谢谢。”
缴费办理手续。走出阴暗的医院,“我的生命只值这所破医院治疗的钱,够不上那家宽敞明亮的医院。我或许会因为钱不够,死在这里。”她回头看了一眼,悲伤淹没头顶,几乎窒息。
接下来的一周,苏老太每天下午带她输液。
当陈冰和苏跃写作业时,她可以把学习放一边,尽情睡懒觉。脱离作业的束缚,她很开心。这种放松同时给宋秋带来无尽孤独,每天提醒她:我是特殊的。
一周后,苏老太对医院很熟了,带她复诊。疗效不错。医生给她开了口服药物,暑假结束前再复诊一次,“问题不大,”刘医生轻松地说。
但每顿饭,她还是被隔离在“大家”之外。
一天深夜,陈默在客厅修电脑,摆满整个茶几的零件,让失眠的宋秋想起吴江。她安静坐在一旁看,其他所有人都已熟睡。
“你睡不着吗?应该多休息,病才好得快。”陈默小声说,夜里很安静。
“姨父,你会修吗?”
“不知道,试试看。”
“谢谢你们收留我。”宋秋说出这句话有点不好意思,村里人极少说谢谢之类的礼貌用语。
陈默忽然抬头看着她,“收留?这是你小姨和小姨父的家,怎么能说是收留?”
“哦……”不知道怎么回答。直觉告诉她也许留在村里,她会死。
“你快去睡吧。别多想。”陈默说话一直这般温柔。
“我想看着你修。”
“行,累了就去睡。”
宋秋看不懂,她只是喜欢独自一人“霸占”陈默的感觉,像曾经安静坐在吴江身边那样。感受另一种生活,幻想中爸爸的温暖,她还没明白,她一辈子都不可能拥有这样一个爸爸。
不过小孩子有幻想总归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