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她的确恨夏浅歌,因为若不是这个女人的介入,母亲不会心碎离世,兄长也不会因母亲的难产,一直对她多有怨恨。
夏浅歌的存在,让这本就不易的生活变得越发艰难,可是这人偏偏又待自己那么好,所以她觉得,既然母亲确实已经不在了,可活着的人还需继续活着,自己应该学着放下怨恨,学会接纳这人成为自己的另一为母亲,父亲的另一任妻子。
但转眼间,地覆天翻。
那时她又觉得,夏浅歌待她种种,或许只是逢场作戏,为了师门任务不择手段,便再次恨了起来,也想过千万种方法来报复,可生死一线之时,夏浅歌又愿为她倾尽所有,甚至不惜与天下为敌。
这个迷一般的女人,始终都带着一副假面,面具之下的夏浅歌,究竟是恶是善,是正是邪,二十多年来,她竟一直未能看透。
肆无忌惮闯进她的生命,在她的生活里翻云覆雨,亲手剥夺了她的一切,残忍地伤害她的至亲,偏又赐她以短暂的欢愉,那让人忍不住心生贪恋的欢愉之后,却又亲手将她堕入了地狱之中。
然后挥一挥衣袖,便绝尘而去了,多年里杳无音讯,把一切都丢给别人来承受。
如今又为了能消解她心中仇怨,让她能够彻底放心,抛弃前嫌庇护无殇,竟然就那么悄无声息地自绝于荒野孤村。
对于你夏浅歌而言,我到底算什么呢?
爱恨之间,便不知何往。
十三载间,她无数次想起往事,爱与恨都渐渐远去,伤痛却依然还在,如附骨之疽,昼夜都纠缠不放。
她想,也许爱与恨的界限,并没有那么分明,作为婉卿,她其实并不恨夏浅歌,但作为楚婉卿,她却不能不恨。
也不敢不恨啊。
如今,也不敢为那人悲伤。
以性命来忏悔和致歉么?
有什么意义呢?
“悔罪二字,太沉重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她望着那把剑,时刻心如刀割,眼泪却终究没有落下。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终于暗了下来,可是楚无心仍不见出门,侍女们不敢擅入,只得将宋嬷嬷请了过来。
“主人,您该用膳了。”
听着门外宋嬷嬷的呼唤,楚无心勉强打起精神开门走了出去,习习微风之下,一股寒意却直刺心扉。
草草用罢晚膳后,她便来到庭院中,一个人呆立出神,知她心神已乱,宋嬷嬷上前为她添了一件披风,便静静守在身侧。
夜里寒气渐重,楚无心本就严重亏损的身子,慢慢竟支持不住,剧烈咳嗽了起来,苍白的容颜显出几分憔悴。
宋嬷嬷忍不住道:“主人,您该歇下了。”说着便欲扶她回房。
“嬷嬷,我睡不着。”楚无心一边咳嗽,一边强笑着回绝。
宋嬷嬷含泪叹道:“夫人临去之前,将您托付给我,可我竟只能这么眼睁睁的看着您痛苦,看着您一天天虚弱。”
“母亲……”楚无心心中一痛,淡淡道:“兄长曾言,当年若没有我,母亲便不会离世,可恨她因生育我而死,我却半点也没有记得她的样子,我实在有愧于母亲。”
“您没有错,也从来都不是您的错,真正愧对夫人的,是阁主,他辜负了夫人一片深情,还有夏浅歌,若非她居心叵测,蓄意勾引离间,怎么会酿成楚家之祸?”
“可是她死了。”楚无心淡淡道。
“什么?”宋嬷嬷不敢相信。
“夏浅歌死了。”楚无心便又说了一遍,自嘲似的一笑,道:“倒真是个笑话,我不记得自己母亲的模样,却将她的脸深深地刻进脑海,一个我本该深恶痛绝之人。”
宋嬷嬷沉默很久,立刻就明白了她那不敢说出口的心情,坦然劝道:“主人若是悲伤,也不必为此而愧疚,以夫人生前的性子,即使到了九泉之下,也只会心疼您这些年的遭遇,绝不会责怪您的。”
楚无心含泪一笑,多年来,她习惯用笑容来掩饰自己的艰难,方才那一笑,竟然说不出的疲惫与心碎。
“舒云是否快要回来了?”
“应该是明天。”
“从此刻起,所有人不得再妄议无殇的身世。今后天下之大,她便只能待在三生狱,待在……我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