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军营内有一樽大炮,静静地斜躺在泥地里,边上还安放了一座大理石刻制的牌子。炮座有一半埋在泥土里,看来是有意让它就那样躺着的。整座大炮在室外风吹日晒,但浑身并无锈迹。
晓春告诉父亲,这樽大炮放置在营区是用来进行思想警示教育的。并将那樽大炮的来历,以及其身后的一个长长的故事详细说给父亲听,让老父亲好一阵感叹和唏嘘。
其实,事情的概况都简要刻在那块大理石碑上。
经部队领导批准,白天桂爹在儿子的带领下上两种军舰看过。他一改昨天言语不绝、问题不断的作风,跟在儿子身后什么也不说。他知道,那里好多都是军事机密,所以遵守“不该看的不看,不该问的不问”这一保密原则,只有在带路的军官介绍给他听时,才会伸出手去摸摸。
在晓春住的舰舱,他仔细看过下床床板下的储物格,又把床板放下来在上面坐了坐。最后,他的目光停留在与上床差不多齐平的舷窗上,那里望出去可以看到远处一小片蓝天,时有白云飘过。
晓春踩到床架上,出力推开舷窗。舷窗外清凉的海风一下子灌了进来,大家都为之精神一振。其实,舷窗是成排的,高度一样,只有小脸盆那么大,且不能全开,但若大的舰艇身上打开这样一扇小窗,窗玻璃斜着形成了一个受风夹角,风力就像被加强了一样。
舰上自带厨房,部队特意安排了午餐。这种待遇应该只对军人的直系亲属才有,因为他们知道这是一段非常难得且珍贵的记忆。
午餐安排在炮塔上进行。那是一座口径100毫米大炮,防弹围蔽里面刚好有那么个平台。大家席地而坐,菜都摆到地面。地方简单,但菜品却很丰富,鸡鸭鱼猪牛肉应有尽有。
桂爹问陪着的老乡士兵:“是不是平时也是这么好的伙食?”有的赶紧回答“是”;有的进一步解释说:“船上饭堂每餐有十几个菜供选择,可选三个肉菜一个青菜,还有汤。样式和分量都很多。”
桂爹不太相信地看着晓春。
晓春知道父亲不相信,就告诉他说:“我们的伙食标准是一天十五元钱,早餐三元,午餐晚餐各六元,全在吃的上面了。”这时有个士兵一手端着一脸盆包子,一手托着个菜盆在炮塔下经过,晓春赶紧禁声并扯了一下父亲的衣服示意他看。
桂爹侧身看下去,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等那个士兵过去了,晓春解释说:“部队一个星期才吃一次肉包子做的早餐,当然有时也会吃面、馒头等,但其他时间大都是炒米粉、河粉。那个战友是河南人,而这里的官兵大多是来自两湖两广。他遇上吃肉包的那餐,就会打上一脸盆,当天早上将包子里的馅料全吃掉,再将包子在外面放太阳下晒干些水分,中、晚餐就只打菜不打饭。这样可以吃上好几天呢!”
在座的老乡们就接着带点戏谑的证实和补充起来。但有长辈在,他们说得也很注意,且都是善意的。
桂爹算着日子打算回家了。晓春可不让:“说好了连来回一个星期,怎么要提前回去呢?我都安排好了所有行程。明天去看人家是怎样在海里打鱼的,顺便去渔村吃海鲜。你在湖里打了几十年鱼,海里捕捞差别可大了!不想去见识一下。”
桂爹想不出理由反驳,只是觉得怕耽误了儿子的工作。而且,他总是带两个老乡陪着,这样肯定会耽误别人的事,就想提早回去算了。儿子既然说安排好了,而且要去看大海里打鱼,自己也真想去见识见识,就爽快地答应了。但还是没忘记交代晓春买好后天的火车票,这样他可以在大后天准时回到家里,来回刚好七天。
回程一路顺风。也应该是这样,晓春和战友老乡直接把父亲送上火车安顿好了才下去,也不应该出什么岔子呀!但就在下火车出站的时候,还真的出了点状况。当然,那并不算什么事,最多只能被称之为旅行归来时遇上的小插曲。
桂爹在出站的时候,肩挑背扛带了一大堆物品,脖子上还搭了条抹汗的围巾,胸前挂着个绿色的军用水壶特别显眼。他这一身特别的装束被火车站工作人员盯上了,并将他请到一边要求核查行李,直接怀疑他的行李超重了。
他们好奇地打量着那两个大袋子,一个蓝白条纹的编织袋和一个草绿色的帆布包,里面鼓鼓囊囊的全部是各式罐头,有奶粉、麦乳精、牛肉、蘑菇等等,还有袋装的椰子糖、槟榔、胡椒……大袋子用竹扁担挑着,一头再挂着个网袋,里面装着五、六个大椰子,另一头则加个小旅行袋,塞满了晓春和他战友们省下来的冬夏军装。
工作人员只小心拉开袋子拉链一角看了看,并未认真检查。估计他们应该猜到这是去部队探亲归来吧,但也并没有因为这种情况而放过面前的老人。其中一位女工作人员面露明显的不屑,还要求桂爹将脖子上的毛巾和水壶解下来一起过磅。
桂爹一点不生气,先是想将水壶里的水倒掉,那女工作人员不让;就又将水壶凑近嘴边,恐怕也是想到将水喝下肚子就成了身体的重量而不是超重行李了吧。而且,被他们这一番折腾,的确有些渴了。没曾想那工作人员怒气冲冲地上前一把夺过水壶,重重的摔在了磅秤上的行李袋上,还咕咕哝哝地不停说着些什么。
倒是她边上那两位男同事,也许是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就一边讪笑着,一边有事没事地问桂爹:“这是从哪里探亲回来吧?大热天的,带这么多行李可不把自己累坏了啊!”
桂爹没法,了解到一个人的随身行李不能超过二十公斤,乖乖地补了行李票和罚款。“带回的宝贝就要到家门口了,怎么都舍不得扔掉的。而且,运费也补交了。”桂爹这么想着:“待会上汽车可得先问清楚,免得又要多花钱。”
探亲这一路,点点滴滴都是精彩的故事。左邻右舍少不了要来凑个热闹,听听外面的新奇事儿。桂爹桂娭慷慨地拿出带回来的稀处物招呼大伙,当然,那也只能是尝尝味道,因为来的人确实是太多了。
那几个大椰子,好多人都看过了,却不知道怎么吃,从哪里下手。有见识的人说:“椰子里面都是糖水,敲开了取糖水喝。”他是根据电影《椰林曲》里面的情节知道的。《椰林曲》是一部王为一执导,陈残云、李英敏编剧的电影。上海电影制片厂摄制于一九五七年。电影里面有海南渔民爬上椰子树,摘下新鲜椰子用镰刀砍开了直接仰脖子痛饮的情节。
就这样,桂爹按电影里的方法打开了好几个椰子,椰子水甜甜的,还带一点点香气,一点点酸。稀奇是稀奇,一个大果子里面还能藏着那么一中砵糖水,但味道也没有太多的特别。想到这么大老远背回来,又沉得很,就为了那一大碗糖水,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值不值得”的想法。
不管怎样,桂娭还是将最后两个椰子藏了起来。小儿子就要放暑假了,好歹也让他尝尝。
再春这次可真有些责怪父亲,他怪父亲不应该这么大年纪,自己一个人跑那么远独自去看二哥。再迟半个月他就可以陪着老父亲一起去,怎么也是个照应啊。至于再春自己对哥哥的挂念,他就略去不说了。
桂爹并不理会再春的埋怨,忙不迭地拿出他带回来的东西,其中还有一个漂亮的大海螺,那是晓春特意交代要给他这个弟弟的。
再春看到椰子和海螺,他看到的已不是具体的简单物品,还有他对哥哥的思念和对大海的向往。
当他知道家里人是怎样吃椰子时,就再也忍不住大笑起来:“那不有椰子糖吗?如果光喝椰子水,那拿什么来做椰子糖呢?”他用起子从椰子顶上的牙孔扎进去,三个牙孔扎穿两个,一个进气另一个倒椰子水出来,一会就倒出两大碗椰子水。倒干净后,又用刨铁从椰子顶开个鸡蛋大的圆孔,再用起子将椰子里面的果肉一块块撬出来。
乳白色的果肉虽然有点硬,嚼起来可香了,还有点甜,慢慢吃别有一番风味。
最后剩下一个完整的椰子壳,再春拿在手里摆弄,他想把先前刨下来的那个小圆片补回去,但有些小,老往里掉。最后才得出结论:“一会我给他配上个漂亮的木头盖子,是不是一个顶好的茶叶罐啊?可比妈妈装茶叶的瓢瓜葫芦强多了。”
桂爹被儿子的话勾起了兴趣,他转身去屋外捡回以前扔掉的椰子壳。上面的果肉早已脱落,就用刨铁将外表面刨光。发现那东西还真的硬得很,先后用粗、细磨刀石打磨一会,褐红色的椰子壳变成了乌黑色,赶快将这一发现拿给儿子看。
就这样,父子俩开始分工合作,想在椰子壳上做文章,捣鼓出什么新鲜玩意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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