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玉为女儿戴冠束发,那金灿灿的冠载在发间无端将沈淑晏的清冷抹去了,只剩下明艳和庄重。
“我的晏儿长大了。”宁玉攥着帕子由婢女搀扶着,沈淑晏跪坐着朝宁玉笑了笑,眸中的冷冽全都被压下去了。
宁玉是宁氏嫡女,在最懵懂无知的年纪嫁给了权臣沈丞,先后为他孕育了一子一女。她被所有人都保护的很好,她不知道女儿在丈夫手里是淬毒的刃,也不知道家里的孩子在进行一场多么严酷的选拔,更不知道沈家正在面对着什么,她只知道自己有能干并敬爱自己的丈夫,还有一双聪慧的儿女……
沈淑晏是沈家的未来,沈丞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将她嫁出去,但宁玉不懂,她只知道女儿长大了,要给她找一个好夫家。
刚入夜时,沈丞将沈淑晏叫到了书房去。这书房是沈丞常待的地方,平日除了心腹谁也进不来,连洒扫婢女都是层层筛选出来的,沈凌都没让进来过。
沈丞今年已至天命之年,鬓边早染了白霜,在沈淑晏面前不藏疲态,眼睛在长时间工作下早熬红了,但依旧端坐着身子。“父亲安。”沈淑晏行了礼,沈丞便招呼她坐下。
“晏儿,来瞧瞧。”沈丞将一沓纸交给沈淑晏,上面写的都是各部官员家的好儿郎。
沈淑晏瞬间明白了沈丞的意思,沉默不语。
“这是你母亲给你挑的人家,你觉得如何?”沈丞端起茶杯小抿一口,余光看着沈淑晏,细细打量着她每一个神态。
“母亲挑的自然是极好的,但女儿尚年幼,想多留在母亲身边几年。”沈淑晏隔着烛火对上沈丞的目光,也同样在观察着他。
“晏儿有孝心是好事,”沈丞写完手上的字,搁了笔。”可是你总有长大的一天,未来的路如何走,在你。”
沈淑晏抬眸,又对上了那双早已浑浊了的双眼。早在五年前,这个她名义上的父亲就问过她,“倘若未来的路让你自己走,你想做什么?”而沈淑晏的回答让沈丞又看到了沈家的未来,他与女儿坐在星空之下,抬头看的天是那无数星火。
沈淑晏在五年前的回答和现在的答案一样,只是现在沈丞真正将这权柄交到沈淑晏手里,给了她一个选择的机会。
五年的风霜足己磨平一个人的一身棱角,沈淑晏在本应无忧无虑的年纪里过早的体会到了世间那最锋厉却又最隐敝的刀落在身上的滋味,所以沈丞问她,你是否还想继续走下去?
有人在疼痛中麻木,但有人会爱上那腥甜的血;沈丞是沈淑晏的父亲,他不会强迫女儿去做什么,他会给沈淑晏选择的权利。
但沈淑晏做出的选择,一辈子不能回头。往前的两条路一条荣华富贵,一条明枪暗刃;可沈淑晏不要那一眼往到头的平坦,她想在那一路鲜血中杀出来。女人被束于高阁,而她可以不靠自己就从那高阁里冲出来就已经注定了她的不凡她不再是高阁中被娇养的兰花,而是乱世中疯长的荆棘。
她早就知道看似强盛的大宸早就腐烂在骨子里,各路的强权蚕食着风雨飘摇的国度,她不想成为时间长河中湮灭的蝼蚁,她想在权力的逐鹿中成为这天下第一个女人的先河。
沈淑晏在那一堆非富即贵的公子哥中找到了沈丞藏在其中的“入宫”二字,将那页纸交给沈丞。
她的父亲,不是慈父,甚至不忠诚于她的母亲,但她的父亲不只是一个父亲,他是大家的权臣,是沈家的支柱。他在权力的争逐中早忘了“情”是何滋味,他只知道在麻木中的几束星光重新支撑着他走下去,就算是鲜血淋漓也不在乎。父女二人隔着烛火相视,各自在双方的眼中看到自己的例影,他们才是最像的,彼此心照不宣地走着同一条路,却又始终隔着一道屏障,看似柔软实则坚韧,戳不破便就隔着那屏障相望。
沈淑晏走出书房时天已全暗了,点点星光缀在天上如同一盘棋局,此局没有执棋之人,只有以身入局,殉于天道。
风卷云涌,大宸王朝将迎来一次历史浩劫。来自北边的寒风袭卷了南方的温潮,大齐的军队过境,马的嘶鸣扰乱了边陲的安宁——胡蛮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