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谭家，谭夫人最终告诉了二人他们收养杨斯斯的原因，既不是善心大发，也不是膝下无子，而是想借这件事打压传出过家暴子女的新闻的政治对手，顺带给谭家博取一些好名声。他们无意培养和照顾这个孩子，但也不会利用完就将其弃如敝履，毕竟这样做反而可能授人以柄。他们借着手上的人脉，将杨斯斯送入了最好的中学，提供他基本的衣食住行，至于最后学得如何，就全凭个人本事了。在杨斯斯查出绝症后，更是将他送进了最好的医院。

“无非是多了张吃饭的嘴，谭家不会养不起，可惜啊，这孩子福薄。”

“对他，我们谭家已经仁至义尽了。”

看着眼前侃侃而谈的美妇人，精卫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想起了在谭夫人掌心肆意撒娇的宠物猫。

C城福利院院长姓杨，是个身体佝偻，胡须花白的老头。说明来意后，杨院长坐在长凳上，陷入了长长的沉默。他最终什么都没说，而是起身离开，回来时手中拿着一叠灰扑扑的环保纸和一个档案袋。

“娃……谭少爷最喜欢画画了，这些都是他的画，麻烦两位长官帮老头子把这个带给他，当时走得太急，都落在咱这破地方了。”

杨院长将东西往孟极手上轻轻一放，就头也不回地去照看其余孩子了，原本就佝偻的枯瘦身形似乎更单薄了些。

薄薄的一张纸，写尽了杨斯斯在孤儿院生活的十三年，除去姓名性别和生日，他的大半生只剩下一行简介：性格文静懂事，会写名字和简单汉字，会加减法，喜欢画画和肉食。

孟极一张张翻阅杨斯斯画下的没有色彩的铅笔画，情不自禁叹息道：“要是活在好一点的年代，杨斯斯应该能在绘画方面取得一些成绩。”

但所有人心知肚明，艺术是和平年代的礼赞，不是动荡岁月的必需。杨斯斯的天分，在这个连活到成年都无法保证的时代，注定会沦为“不务正业”。

没有接受过系统的教育，却被新的家人“格外优待”送进了最好的学校。在成绩至上的未来学校，杨斯斯会遭遇怎样的冷眼和歧视，精卫难以想象。后来段晓涵跳楼自杀，在段子安偏执的煽风点火下，势必会出现一批人，将杨斯斯视为间接害死段晓涵的凶手，让他的境遇雪上加霜——如果不是你这个关系户白白占去了一个名额，段晓涵就不会差一名没考上，是你抢走了他的人生，还夺走了他的性命！

举目无亲、孤立无援的境地里，向他伸出过援手的周婉婉、吴浩然、黎灿和赵毅坚，无疑会成为刻骨铭心的灿烂记忆。但他们不是全知全能的上帝，不知道杨斯斯的无奈和挣扎，他们在杨斯斯的生命里短暂地出现，又很快地离去。

杨斯斯就像一阵微不足道的风，活着的时候不被任何人记挂，死了也理所应当地被所有人淡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