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八,天未破晓,店铺的各位掌柜及账房先生齐聚在尚宅书房内,今日将于辰正三刻开门做买卖。往年都是正月初六开门,今年尚老爷过世,尚家铺子推迟了十二日。
书房依然是尚老爷生前的样子,未改分毫。正墙上悬着晨兮祖父亲书的四个大字“一尘不染”。晨兮着白色兰花斜襟长裙,外套葱玥立领无袖长袍,端坐在书房主位。
右位依次坐着杂货铺东市掌柜黎佑堂、西市掌柜温举、布衣庄掌柜茹娘子,左位是叶账房与周账房,两位账房统管尚家所有账目,每日关店后,将当日账目整理后送至尚府,冬日酉时三刻,夏日戌时三刻。众人默然看着晨兮,眼中有关切,有疑问,也有忐忑。
晨兮起身抱拳行了拱手礼,随后坐下开言道,“各位叔叔伯伯都是尚记铺子的‘老人’,也是尚家的股肱之臣。承蒙各位兢兢业业克己奉公,与尚家同力协契,在这沣谷城里立了根,撑出一片天。黎伯来的时候,我还没有出生,温伯和叶先生有十年了,周先生来得晚些,也有五个年头了。尚记历经万难发展到今天的模样,实属不易。如今家父辞世,尚家铺子由我接管,无论前路有多少荆棘,我晨兮也绝不放弃。铺子里诸多事宜待完善,有更远的路要走,需仰仗各位掌柜与先生吴越同舟,共克难关。晨兮有不周之处,还请各位不吝赐教,若有不妥,也请及时指正。祖父与父亲从不曾亏待过各位,日后,晨兮定当一如既往。”
晨兮话音一落,几位掌柜松了一口气。黎掌柜率先起身拱手道,“感念晨兮姑娘如此看得起我们。今来之前,我等皆是心怀不安,生怕从此关张或是转卖店铺。鄙人自老太爷那会儿就在铺子里当学徒,迄今二十多个年头,在尚记的时间比在家的时间多得多,这尚记铺子是鄙人半个家!尚老爷对鄙人既有知遇的恩,又有兄弟的情,他溘然长逝令我等悲不自胜。现如今无以回报,只能尽余生之力辅佐晨兮姑娘以慰藉老太爷、老爷与夫人在天之灵!昨日我与各位掌柜已安排伙计们将店铺清扫规整,库货盘点,东市西市今日可准时开张。”
温掌柜也立身道,“黎掌柜所言甚是。尚老爷与姑娘都是目达耳通见经识经之人,精明与聪慧非一般人能及。我等有幸能在尚记店铺管事,自当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晨兮起身回礼道,“各位叔伯,请坐下说话,不必拘礼。”
茹娘子开言道,“我们布衣庄不用说,没有尚老爷就没有我们的今日。论人品,我茹娘子这辈子只服尚老爷。晨兮姑娘自幼在铺子里长大,知书识礼,才能德行不输男子分毫,往后姑娘就是我们当家的了,我们以姑娘马首是瞻。”
众人皆附和称好。
一阵寒暄后,晨兮便安排各大掌柜与账房先生将不同的物品按月、季、年,分别上报采买计划。不日开春,会有今年第一批货物送达铺子。晨兮嘱掌柜,不要在店铺门上贴白对联,伙计也不要穿黑白衣服,一切如常为好。乡亲们刚过完年,多少还是忌讳黑白色。晨兮相信,思亲念亲不必执着于形式,尚家兴旺才是让祖父与父亲母亲最满意的事吧。
辰时,尚明河夫妇与晨兮,萧齐元郴与玥兮分乘两辆马车前往城东尚记杂货铺。尚明河想在回京之前,再去看看父亲与大哥倾注一生心血的地方。
萧齐是第一次亲见“尚记杂货”,四个中规中矩的大字嵌在一块近古铜色的杉木上,凹陷的字槽里染了红漆,红漆略为褪色,悬于门庭正中,显出朴素与久远,想是新近打扫过,招牌上洁净无尘。除此,萧齐还见到了一个新鲜玩意儿。一个与人比肩高,宽约两个身板的木制八卦风轮立在宽阔的门庭旁,正随着风力时转时停。风轮固定在一块有云朵浮雕的小木板上,小木板下有两个木制的小轮子。萧齐好生稀奇,这木头竟可以做到如纸一般的轻薄与灵巧,还如此巨大,整只风轮中部浑圆镂空,伸出八角,形如齿状,线条柔和,见不到一个钉痕。风并不大,风轮却总在转。
“三哥,这风轮好玩吗。母亲说,我儿时第一次见到它的时候,甚为着迷,哭着闹着要搬回京陵。”元郴伸手拨弄了一下,“如今可好,我日日都能见到它。”
身后的玥兮接道,“它可不是玩的,是平安符!是匠爷爷送与我爹镇店的宝贝,顺风又顺水。”
平安符?这八卦风轮确有吉祥寓意,不过这匠爷爷又是何人?萧齐赞道,“真乃巧手!”
明河从另一辆马车上下来,闻言道,“这是神匠后人的手艺,当然无人能及,兆国怕是找不到第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