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老,您还真是不留手。”马车内的秦溢摸着脑袋苦笑道。过了一夜才醒来,其实秦溢是被马车颠醒的。后脑勺还隐隐作痛。坐在他与他同乘一辆马车的是一个小老头。
老头长得像一只葫芦,头圆身子臃,腿短脖子粗。发髻上别的松木簪好比藤蔓,至于五官,除了那对招风耳,其他全是小的。一字白胡衬得他鼻宽。脱了衫袍露出无袖汗褂倒是像个本本分分的老瓜农。
“小祖宗,您现在还跑吗?若是要跑,老奴给您让路。”秦溢委实没想到面前这位眼睛眯成一条缝隙,说话笑嘻嘻的田管家会称呼自己为小祖宗。
重生也好,穿越也罢,自从带着记忆降生那天起,秦溢就尽量在与这个时代磨合。自五岁开始,日日习文练武。而手把手教自己的人,便是这位田彻先生,洛都秦家大管家。
依稀记得初学武功那年,秦溢刚跪下叩首,行拜师礼,便被田彻拦了下来。
“二公子,你是主,老奴是仆,你不该拜。”
“可是师父,我行的是拜师礼,您传我本事,该受我一礼。”
“嘘,二公子,你要记住,老奴不是你的师父,也当不起,你与老奴不可师徒相称,老奴教你这些本事,是奉命行事。”
往事回首,历历在目,十三年来,从开蒙读物到兵法战策,从一拳一式到一吐一纳,这位老先生无不悉心传授。换句话说老先生把毕生所学毫无保留地教给了这孩子。连尚书大人亲自传授招式时都忍不住赞叹这孩子根基打得牢固。
洛都早有传闻:“秦家二公子天赋异禀,文武全才,小辈当中无人能及。这种捧杀的话传到秦溢耳中自然是怒骂一声:“狗儿的,哪个传的谣?都是屁话。”老先生听了后,态度截然相反。表面上不动声色,但据说当晚就高兴得大醉了一场,他从不醉酒,那晚除外。
在秦溢心中,这位还未过花甲却须发皆白的老爷子的份量不比自己家人低。既然老人家不愿自己称他一声师父,那就依着后辈称呼前辈的说法道一声:“田老”。起初老人家极为抗拒,可架不住公子天天念,日日叨。这才迫使老爷子默认了这称呼。老爷子称呼自己为“小祖宗“,这不是倒反天罡了吗?
“我错了,田老,是我冒失,不该偷跑出来。”在田老面前,秦溢只是一个犯了错的孩童,等待大人的训斥。田彻不会,也舍不得斥责这位在自己眼皮底下看着长大的小公子。
老人家伸出满是摺皱,并不光滑,老茧密布,就同山坳里挖出的老树根一样的手轻抚年轻人那双初露茧状,强劲有力的双手。
“知错就好,公子是天下顶好的公子。”
“话说那四位您是哪里找来的,身手了得,他们没动真格,我也没伤他们。”
“那四人是两个月前从同州过来投奔家主的,系出同门,高的是老大,叫白切黑,老二是矮子,名叫高成矮,,胖的是老三金不银。那瘦竹竿是老四朱畏羊。”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名字,还有没有点品味。”秦溢实在无语了,暗自好笑,敢情他们都是乱起的名字,这种无厘头的名字也好意思朝外说。
田彻一本正经说道:“公子不可小觑他们,咱们要尊重别人师门传承。可别小瞧了他们,都是江湖上的好手。家主念他们立功心切,就差遣他们与老奴一起前来寻你,只是家主对公子颇有意见,说你……”
一提到这茬,秦溢气不打一处来。自刚过束发之年始。父母开始了张罗着自己的终身大事,左挑右选,终于选定了洛都府尹罗宠之女罗紫心。一来,这罗小姐才女之名名动洛都,堪为佳妇。二来罗宠为官清正,素有铁面阎罗之称,与他家联姻也不用担心被人说结党营私。
于罗宠而言,洛都秦门老家主秦尚曾为两朝相国,多有门生故吏,或野或朝。现任家主秦慎,早年间沙场上刀枪里搏出的武信侯,官拜兵部尚书。自己宦海沉浮多年,铁面无情,执法狠辣,得罪了不少权贵。若一朝失势,或被政敌覆灭后,以秦氏之力,护住自己女儿一生周全不是难事。再者秦家二公子秦溢文武全才,颇有秦老相国当年风采。结亲于秦家对罗家来说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秦溢却不愿如此草率。死活拖着不愿意。而他给出的理由很简单,自己初入一品,根基不稳,不宜谈婚论嫁,毕竟女色乱道心。就这样耽搁了两年。这两年内,秦溢已入一品人境,莫说洛都城,放眼天下不过数十人有此境界。人言道:“年轻一代中怕也只有楚国北疆侯,淮州郡主萧文缨能与之一战。”
按理说如此年少便有这等武学造诣该是满足,可每逢父母重提娶亲之事,秦溢就开始推三阻四,东扯西拽,总是不情愿。这一来二去,惹得秦尚书恼怒不已,亲自提溜着秦溢到罗宠府上拜会这位准亲家,顺便叫这孽障与未来的准新妇见上一面增加好感。就在罗府的竹亭中,谁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只知他二人一见如故,相见恨晚。
这大概是全洛都城最大的笑话。二人自见了一面后,秦溢三天两头来寻罗紫心,罗紫心也时不时来寻秦溢。本来此事于礼制不合,不过秦慎沙场上搏命回来的武将,罗宠对这位准女婿又非常满意,故两家长辈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们而去了,该有的提点还是说了些。什么“恪守男女大防”,“莫要相负”之类的话都提了些。二人都含糊其辞,搪塞了过去。
日复一日,半年有余。秦家主母齐蘅终究是忍不住了,找来秦溢说道:“儿啊,你与罗姑娘到底相处得如何了,不然待过几日,为娘与你父亲一起去罗府下聘礼,选个良辰吉日将喜事办了,也了却娘的一桩心愿。
可接下来秦溢说的话能将自己母亲气得半死。
“成亲?和谁?”
“自然是罗家小姐,你们不是……”
“娘,你错了,我与她只有兄妹之情,并无欢好之意。”
“你说什么?”齐蘅似乎听到了半生以来最冷的笑话。“儿啊,一点都不好笑,别逗娘了。”
娘,儿子实话和您说了吧,我已与紫心八拜为交,义结金兰,并焚香祈告皇天后土,不求同生,但求同死。她不愿嫁,我也不愿娶,况且誓言已出,岂可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