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程星义再次回到审判庭里。他看到此刻审判的阵容和昨日大为不同，陪审团的成员中昨日有很多别的物种，而今天却坐着很多和人类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生物。那二十四个长老席位上端坐着身穿白衣的人类，他们也可能是索尔，星义不能确定，因为他们和索尔一样，衣服洁白如雪峰之巅的皑皑白雪，照射出太阳灿烂的光辉，他们的面貌也焕发着荣光。

同声传译亭里坐着人类形态的生物，星义熟悉的那些贝尼的面孔一个也没有出现，他感觉此刻自己就像一艘小船，正在被推往更深的海域。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审判庭的门洞关闭了，突然沃夫多夫出现在原告席上，却没有索尔看守他。星义有种不祥的预感，这些端倪都在告诉他这是一场对他极其不利的审判。沃夫多夫大摇大摆地倚在原告座位上，露出仿佛胜券在握的表情。谢玛勒看到原被告都到齐了，便走上公诉人的发言台，说：“庭审时间到，请主审法官摩西阁下、法官先祖尚森阁下、法官先祖母布娅阁下入席！”

三位法官从法官席下面升上来，三位中间站着的是一位和蔼、谦卑却严厉的先生。明明他的头发和胡须都是黑色的，脸上没有一丝皱纹，但星义却觉得他是一位年过耄耋的老人。这位名叫摩西的人穿着光明洁白好像细麻织成的法官袍，他和两位贝尼法官一起坐下了。

摩西炯炯有神的目光扫视着被告席，星义不由自主地低下头，他无法与法官对视。摩西的眼神就好像要看透他一样，让他感到坐立不安。但最让星义不能理解的是，和昨天一样，他的律师缺席了。

程序性地问话后，摩西说：“可以致开幕词了。”

谢玛勒向摩西微微颔首，然后说：“尊敬的法官大人，今日将要审理的案子非常重要，整个文明的宇宙都在关注这次审判，因为这不是一般意义的审判，而是为了在全宇宙中宣扬正义。因为本案的被告所犯的是涉及是否对宇宙法律忠诚的案子，在席的被告和他们死去的同僚，曾经都是所谓地球正义的化身。在座的诸位都明白法庭的意义所在，它是一种程序和精神，是法律的殿堂。在法庭上没有感情因素，也没有同情，因为它有自己的游戏规则。被告们也都熟悉法律，但是他们却违背了法律。索尔检察团现控诉被告触犯宇宙法律地球分则的全部法规，他们和坏索尔是同谋，应该为所有的恶行负责，对宇宙的安危负责。在这里他们要接受他们曾经拒绝的正义，他们将当庭根据所有证据被判决。检察团代表发言完毕。”

“下面请原告举证。”摩西说。

谢玛勒走下讲台，回到星义身边，沃夫多夫赶忙站了上去。他盯着史蒂芬，迫不及待地说：“我控告史蒂芬·瑞里参与叛军，与宇宙之君为敌，犯下叛主欺君之罪，以及所有与之相关的罪行。”

史蒂芬火冒三丈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冲着沃夫多夫吼道：“你这该死的家伙，明明自己也是叛军，怎么有脸站在原告席上控诉我！”

“傻帽儿，我本来就没有脸啊。”沃夫多夫说完面部的所有器官都消失了，只剩下一张煞白的人皮套在头颅上。史蒂芬被吓得魂飞魄散，星义赶紧闭上眼睛，他的心脏在惶恐中怦怦乱跳。

摩西敲响法槌，呵斥道：“大胆，竟敢在法庭上嬉闹！奉宇宙之君的名义，给我变回去！”

沃夫多夫的五官重新出现了，他背对着摩西翻了个白眼。

“请问我可以问被告问题吗？”沃夫多夫对摩西说。

“可以。”

沃夫多夫得了批准，便如豺狼猛虎般对史蒂芬发起了攻击：“请问史蒂芬，你知道宇宙之君的法律吗？”

“不知道。”史蒂芬和那魔头一样恬不知耻地回答。

“你撒谎，普利，放他的影像！”

普利走上证人席，星义能感觉到他心里的无奈。

“回顾你自己的人生吧，史蒂芬。”沃夫多夫的嘴角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

史蒂芬的人生以全息影像的方式在法庭中播放出来，他那些不为人知的过往，让星义感到可悲、可叹、可恨。

视频从一个阳光和煦的午后开始，史蒂芬·瑞里还是一个穿着沙滩裤的小男孩，他拿着水枪跑过院子里丰茸的草坪，然后跑进一间宽敞的双层小洋房里。贴着欧式雕花瓷砖的厨房里飘来曲奇浓郁的香味，史蒂芬激动不已地跑到餐桌前，看着母亲从烤箱里拿出金黄酥脆的点心。

“史蒂夫（史蒂芬的昵称），”母亲说着将烤盘放下，“你今天念祷文了吗？”

“还没有，妈妈。”史蒂芬稚嫩的眼瞳里满是美味的曲奇。

也许受普利或谢玛勒能力的影响，虽然视频上都在说法语，但是星义可以明白。

“把你的水枪收起来，去洗洗手。在曲奇饼变凉之前，我们一起来念祷文。”母亲吩咐着。

“好的。”史蒂芬很快就完成了母亲的要求，然后他们一起念了祷文。接着母亲打开一本书，教史蒂芬跟着她念宇宙的法律。

“不可为自己雕刻偶像。”母亲说完，史蒂芬跟着说。

“不可贪恋别人的东西。”史蒂芬跟着母亲念完了最后一句，问，“妈妈，我们为什么每天都要念这个？”

“每天念，才能把祂的法律记在心里，”母亲爱抚着史蒂芬的小脸，温柔地说，“你如果照着祂说的去做，祂的法律就会保护你、给你平安。”

时光荏苒，很快史蒂芬长大了，此时的他是美国麻省理工的高材生，埃维斯博士的得意门生。他被埃维斯博士选中，有幸参与超光速传送的研究。按照计划，他下周就要和博士去秘密基地了。

史蒂芬回到家，母亲便心急如焚地迎上来对他说：“你不能去参加那个计划。”

“嘿，妈妈，为什么？这项研究是为了全人类的益处！我们千辛万苦从法国搬到这里，但如今美国也不安全了。全世界灾难四起，地球已经不适合人类居住了，难道我就不能为人类的未来做点贡献吗？”史蒂芬不解地问。

“这是祂要回来的前兆。儿子，有些禁忌人不能触碰……”

史蒂芬打断了母亲的话：“不好意思，妈妈，你的那套我早就不信了。我一定会去的，这个世界需要我。”说罢他回了房间，收拾了东西，当夜就离开了家。

母亲被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只能坐在沙发上，暗自垂泪。

就在他拒绝母亲劝告的那一天，沃夫多夫占据了史蒂芬的心，并让他记恨母亲对他前途和事业的反对。自那以后，他就没有回过家。超光速传送的研究就这样开始了，他在研究室里认识了研究员玛琳娜，两人很快坠入爱河，婚后生下一女，起名索菲娅。但是就连结婚这样的人生大事，他也没有告诉母亲。沃夫多夫常常对着普利抛媚眼，炫耀自己在史蒂芬身上的功绩。

不久之后，史蒂芬的母亲病重，普利开始催史蒂芬回家。史蒂芬和普利僵持了很久，才最终动身。接下来的画面是史蒂芬母亲的索尔拍摄的，这段视频被普利一并放映了出来。母亲在弥留之际盼着自己的儿子回来看她最后一眼，但是那个在外漂泊多年的孩子始终没有出现。母亲虚弱地看着索尔的镜头，好像能看到这位一直保护她的使者。她张开干瘪的双唇，用低哑的声音说：“我知道你在这儿。我觉得他不会回来了。在我走之前，我想拜托你，不管你用什么办法，请告诉史蒂芬——不论你在哪里，也不论你变成什么样子，妈妈仍然爱你。别走得太远，别忘记回家。”

“我会的。”索尔说，“时间到了，我们该走了。”

母亲看着镜头说：“晚安，史蒂芬。”说完，那位索尔就将手轻按在她的双眼上。母亲满足地断了气，面对死亡，她没有忧愁，也没有恐惧。她祥和地走完了人生的最后一程，在安息中等待着和史蒂芬重逢的那一天。

这时史蒂芬冲进医院，可是已经太晚了，他悔恨交加，却没有反思自己的错，反而将责任都推给了宇宙之君。

“我向你求过，你还是带她走了！你没有听我的呼求，你为什么要带她走！”史蒂芬哭喊着，沃夫多夫趁机给他塞进更多诬蔑宇宙之君的思想。

“你不在乎我们，”史蒂芬哭诉着，“既然你不在乎我们，我也不在乎你！”

沃夫多夫成功了，那一天，史蒂芬彻底地叛变了。

一年后，史蒂芬的女儿索菲娅被检查出患有罕见的神经系统疾病，导致双下肢无法行走。他与玛琳娜为孩子到处求医问药，女儿的病情却没有任何好转。就在这时，史蒂芬接到了埃维斯博士的加密信件。超光速传送的实验在索菲娅出生的那段时间里已经搬到月球上进行，博士希望他赶紧返回月球联合基地继续进行实验。

玛琳娜穿着睡衣，红着眼睛坐在床边，她啜泣着说：“史蒂芬，你走了，我和女儿怎么办？”

“亲爱的，我们还差一点，实验就要成功了。”史蒂芬抱着妻子的双臂，“我们一定会找到一颗新的宜居星球的，我相信在宇宙的深处，一定有治愈女儿的办法。相信我，玛琳娜，我们的女儿是住在地球上的最后一代人，我们会在远方找到更光明的未来。”

“我们能在月球上建设基地，却不能让女儿的神经系统恢复正常，你不觉得这很可笑吗？”玛琳娜抓住史蒂芬的手，“我已经够了，够了。不要去什么远方了，如果女儿治不好，那就让我们一家人一直在一起好吗？虽然我从前也很痴迷于埃维斯博士的研究，但是现在我觉得自己已经依恋上了这颗星球。我们的家在这里，就算不能逃离这行将毁灭的星球，那就让我们全家人死在一起吧。”

“我去是为了你和女儿。”史蒂芬去意已决，“我向你保证，我很快就会回来。”

玛琳娜呜咽起来，可是她无法改变丈夫那颗固执的心。

很快，史蒂芬就登上了月球，和埃维斯博士开始了动物实验。但事实证明，所有被传送的动物，要么死，要么疯；要么伤病惨重，要么尸骨无存。超光速传送实验陷入了停滞，直到有一天，史蒂芬和一个聪明的研究员修改了算法，然后他们把新的公式送到了埃维斯面前。

“博士，这次一定能行！”史蒂芬说。

众人再次开启了实验，随着引擎逐渐升温，传送门上发出一道白光，实验动物被吸了进去，便消失不见了，但是那些动物仍然没有照着原先设定的路线返回。埃维斯见状，说：“把引擎关掉。”

史蒂芬按下按钮，引擎却没有反应，他又敲了几下，引擎非但没有关闭，反而越来越烫。接着整个实验室震动起来，普利突然感到自己所在的维度也晃了一下。

“史蒂芬，快关掉它！”博士叫着说。

“它失灵了，我关不掉！”史蒂芬急得满头是汗。

普利惊呆了，他所在的维度逐渐和史蒂芬所在的维度对接了起来，他赶紧通知周围的索尔，与此同时，沃夫多夫也开始集结他的叛党。

“好戏开始了，”沃夫多夫对普利说，“看看谁先赢得这些人的灵魂吧！”

三维世界的空间被扭曲了，史蒂芬摔倒在地上，他勉强爬起来，再去按停止按钮，却发现自己虽看见按钮，但触碰不到，就好像筷子在水里折射的倒影，他根本不知道按钮的真身到底在何处。他抬起头，眼前的实验室裂成了两半，埃维斯博士在另一半空间里，和其他同事一起倒挂在天上。

“博士！”史蒂芬喊，但他的声音似乎也无法传到对面的空间里去。

引擎猛地抖动了一下，低维与高维的世界完全接通了，然后沃夫多夫的嘴角露出邪魅的笑。

史蒂芬感到眼前一片漆黑，他不知自己身处何处。他想超光速传送一定已经成功了，但是一定也失败了，因为他被传送到了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几乎没有返回的可能性。

“有人吗？”他战战兢兢地喊。

沃夫多夫和他的叛党们一拥而上，在史蒂芬耳边开始狂呼乱叫。

“闭嘴！”普利捂着耳朵喊。

“他不会听见你们的声音的，”沃夫多夫开心地说，“因为他一直都有选择性失聪，不是吗，哈哈哈。”

史蒂芬听到那些恐怖的声音，如百爪挠心，惊恐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