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后开工的第一个月，厂子倒闭几乎已经成了必然，年后形势越发的困难，有的厂子里临时工都不见了，一到傍晚黑咕隆咚的，完全停产，他们炼铜厂还有些零星的活干。

走在主路上，踩得路上雪嘎吱响。回头可以看到车间里冒出的白烟和红光，再四目望去，好像铁西区就这一家厂子还在开着一样。

推开门，吱呀一声，屋子里扑面的暖气把人身上寒意驱散。

“老张，给我支一下这月的钱。”

“给。签个字。”头发半白的老出纳头也没抬，递过来个签名本子和二百元新钱。

“怎么这么少？”赵波皱眉问，本子上已经签了大半。

又一个人推门进来，戴着眼镜，先摘了，上边起了一层的水雾，是四眼仔，李建国，仗着他爸关系基本上不怎么来上班。

“老张，开个支。”

“二百，签字。”抬头看了一下却没说什么，指了指赵波手里的本。

“这么少？上个月还五百。”

“以后就二百，上不上工，都一样。”老张啪啪打了两下算盘，不急不缓的说。眼里只有账本，

“得了，二百就二百。”四眼仔倒也不在意。他家里也不缺钱。

“波哥晚上有空，一块捏个脚？这二百正好。”四眼仔把眼镜戴上，甩了甩手里的钞票。

“算了，我还是想想其他门路吧，可不能被埋里边。”赵波谢绝了好意。

“行，波哥，那我走了。”

“去吧。”

赵波跟他前后脚，也领了钱签名走人，老会计抬眼瞅了瞅屋子。

“生老病死有国家，现在死了都不一定管喽”

说完继续拨弄着算盘。

赵波今天都没有开火车，跟狗子窝在一个房间里，看到铜锭被装上了卡车拉走了。

“这是把锅炉外包出去了，给帮忙炼的啊。”狗子把视线从窗户收回。

赵波点点头，狗子则是摇摇头，也没那个龇牙咧嘴的劲了。谁都知道厂子要倒，却是快的出人意料。

在当晚下工的时候便被通知明天不用来了，休息两天，直接参加疗养。这是每年都有的，铅厂有，他们铜厂也有，因为说是炼铜但是因为不规范，空气中铅含量超标能有百倍。厂里老同志很多有肩膀麻木，胳膊没劲这些情况。

他俩最后走的，戴着口罩一辈子小心的班头把锅炉熄灭了，他俩旁边帮趁着。

“走吧。”班头把锁落上，骑了自行车就走了。

两个人也离开了，走完最后的疗养，这辈子可能都再也回不到这里。

“波哥，我这两天一直做梦，梦里自己跟神仙一样，会飞檐走壁。”

“你咋不说你是蜘蛛侠呢？”

“你别说，我梦里还真的梦到了，他们都叫我液体，可是我明明叫狗子啊。”他有些不确定的说。

“改天找人给你看看，是不是家里进大仙了。”赵波颇为无语的说道。

“行吧。”

“波哥，咱俩下岗了怎么办？”赵波没有回答他。

一切又回到应有的轨道，好像之前的异常都是错觉，该破产的破产，该下岗的下岗，就像是死的鱼，被扔到滚烫铁锅里的应激反射，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回到家，赵波坐在桌子前，手里已经是最后一根烟，瘪掉的烟盒跟火柴盒丢在桌子上。

夕阳下，最后一丝烟挣扎着消散点，似乎在控诉眼前的人没有好好珍惜，把它吸入肺里。

光线从窗口进入，夕阳渐下，黑暗吞噬了他的头颅，只有一双明亮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