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公子此次来少林寺，不知有何事情？”玄慈问道。

“晚辈前段时间翻看家父遗物时，发现一本手札，里面记录了一些家父的生平，也提到方丈大师与家父乃是故交。”

“不错，我与令尊交情颇深，对于他的武功学识，一向十分钦佩，只可惜他英年早逝，贫僧也失去了一位挚友。”似乎是想起了年轻时期，自己和慕容博的交往经历，玄慈方丈脸上露出遗憾之色。

“父亲竟然真的和玄慈方丈是故交，那雁门关之战难道真的存在？等我再问一问。”慕容复暗想。

慕容博去世时，慕容复不过十三四岁，所以对于他父亲的事情很多都不知道。雁门关之战因为发生在三十年前，慕容复当时还没有出生。又因为在这一战中，中原武林损失惨重，事后发现原来是受人愚弄，因此被视为中原武林的耻辱之战。知道此战的江湖中人虽然不少，但是几乎都没有人提起它，慕容复也是因为梦中的经历才知道的，不过也只是知道个大概。

“手札中还提到，家父当年曾经误信人言，导致错传消息给方丈，使中原武林遭受巨大损失，家父也因此经常感到愧疚难安。”

“手札中可曾提到，是何人给令尊传递的消息？”玄慈方丈语气中有些急切，眼中露出问询的神色。

听到方丈的这句问话，慕容复已经明了梦中的雁门关之战确实是现实中发生的，而且确实就是父亲设计的。

【5】

“这个并没有提到，晚辈这趟来少林，就是想要了解当年发生的事情，此事令家父一直愧疚难安，家父的早逝恐怕与此事脱不了干系，还望方丈能够将此事详细告诉我。”其实慕容复并没有见到自己父亲愧疚难安的样子，只是为了了解当年雁门关之战的详细情况，慕容复只能再骗一骗这位方丈了。

玄慈方丈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随即长叹一口气，说道：“此事已经过去了三十年，与此事有关的人大多也都已经去世，是否还有必要旧事重提呢？”

“此事涉及到家父，我一定要查明当年的真相，还望方丈告知。”

看到慕容复言语坚决，想到此事确实与慕容家有莫大关系。当年自己虽然替慕容博遮掩了过去，没有告诉中原武林假传消息的人是慕容博，但是内心其实又何尝没有怀疑过他呢？想到当年在雁门关外惨死的豪杰与那一家契丹人，自己又何尝没有愧疚呢？这件事情藏在自己心中三十年，或许眼前这个年轻人能够弄清这件事。

想到这里，玄慈方丈让其他人先离开，等到客厅里只留下他们二人。

玄慈方丈看了一眼慕容复，缓缓说道：“此事说来确实与慕容家有莫大关系，你既然执意想要知道，我便告诉你也无妨，只是此事一旦传出去，将会对慕容家的声名产生极大的影响。”

“方丈放心，涉及家族声名，我一定小心谨慎，不会外传。”慕容复坚定地说道。

【6】

“三十年前，令尊突然来到少林寺找我，说他得到可靠消息，辽国将会派遣大批契丹武士，来少林寺抢夺武学典籍。辽国与大宋乃是世仇，这些年来无数江湖豪杰要么刺杀辽国大将，要么随军参战，才使得多次辽军对大宋的侵略不能得逞。若是被对方抢去少林中武学典籍，只需十年，辽国之中就能出现一批武学高手，到时大宋恐怕就更加不是对手。”

“我听到此消息，知道事关重大，一面派人到辽国打探消息是否属实，一面广发武林贴，邀请江湖同道上少林共同抵御辽国武士。等到大批江湖好手来到少林后，我们商量，与其坐等辽国武士来围攻少林，不如趁着现在还有时间，我们可以在路上伏击辽国武士。”

“当时大家都被这个消息所震惊，而且后果太过于严重，因此都是抱着宁可信其有的心态。我们也来不及等待到辽国探查的人回来，就从到来的江湖豪杰中挑出数十好手，先行赶往雁门关外伏击对方，其余的人则留在少林寺帮忙守御。”

“贫僧当时是少林寺的方丈，自然是需要身先士卒，因此第一批前往雁门关外的武林好手，就由贫僧来带队。我们到了雁门关后，才出关不到十余里就与一群契丹武士相遇，我们以为对方就是来少林寺抢经的，所以出手毫不留情，很快就将对方杀的一干二净，但是杀完之后，我们就感到困惑，这批人武功太低，根本没有能力去少林寺抢经。”

【7】

“正当我们困惑之时，只见后面又来两各年轻男女，这二人并辔而行，言笑晏晏，宛如新婚夫妇出来游玩，那个女人怀里还抱着一个婴儿。贫僧感到事情不对劲，只想擒下这一对男女进行审问，但是有一个江湖好手已经杀红了眼，见到那对男女就直接杀了过去。”

“谁知那个男人竟是一个罕见高手，只在一招间，就把那个江湖好手的手臂废了，贫僧自问当时自己就做不到。我们不敢大意，当即群攻了上去，谁知那个女人竟然不会武功，当场就被斩杀，她抱着的孩子也掉到了地上。那个男人见到妻子被杀，眼睛登时红了，数十招之内，我们已经死伤大半，那个男人将我们全部制服后，对着妻儿的尸体放声大哭，哭过之后，用短刀在山壁上划了一大段契丹文字，然后就抱着妻儿的尸体跳下了悬崖。”

“什么？”听到这里，慕容复心中大惊，不自觉地发出了疑问。

“贫僧当时本以为必死，谁知那人竟然会跳崖自杀，心中也是十分奇怪。我们还活着的几个人等到穴道解开后，一起聚在那面刻有契丹文的石壁前，但是谁都不认识契丹文。于是贫僧便用血将石壁上的文字拓了下来，准备等回到雁门关后，找一个认识契丹文的人翻译一下。”

“我们回到关内后，找到一个贩牛羊的商人，此人常年在宋辽两国做生意，认识两国文字，我们将布上的拓文给他看了，请他为我们译成汉文。译好之后，贫僧看着译文只觉得五雷轰顶，只感到自己可悲可笑，数十名丧生在关外的武林好手不仅死的毫无价值，连那一对契丹夫妇也是受了无妄之灾。我们不敢相信，于是又找了其他人翻译，意思都是大致一样。”

“石壁上到底写了什么？”慕容复心内十分好奇，急切问道。

“唉，虽然过了三十年，那篇文字却仍然印在我的脑中，想忘都忘不掉。‘峰儿周岁，携妻往外婆家赴宴，途中突遇南朝大盗，事出仓促，妻儿为盗所害，余亦不欲再活人世。余授业恩师乃南朝汉人，余在师前曾立誓不与汉人为敌，更不杀汉人，岂知今日一杀十余，既愧且痛，死后亦无面目以见恩师矣。萧远山绝笔。’”

听到这里，慕容复心中一悲，感受到萧远山遗言中所蕴含的深刻痛苦，不由心中暗想，江湖中人也讲究一个祸不及妻儿，父亲的这条计策害了萧远山全家，未免太过狠毒了。

“我们担心真正来抢经的契丹武士，可能已经赶在我们伏击之前，便已经经过了雁门关，便匆匆赶回少林，回到少林后，发现并没有人来袭击少林，我们又等了一个多月，仍然没有等来契丹武士，人们便慢慢散了。此后我一直想要找令尊询问此事，只可惜直至令尊去世，贫僧都没能再见他一面。”

【8】

听完玄慈方丈讲完当年事情发生的经过，慕容复内心悲喜交加，悲的是梦中之事居然真的是自己未来的人生走向，自己继续坚持复国之路，后果就会如梦中那样，众叛亲离，疯疯癫癫地度过余生。喜的是父亲确实还活着，依据梦中所示，他就藏在少林寺附近。

萧远山这个人在辽国的职位一定很重要，父亲当年设计让宋朝武人伏击萧远山，就是为了挑起宋辽两国之间的战争，然后我慕容氏可以趁乱取势，趁机夺得天下，兴复大燕。

要是在之前，慕容复一定认为自己父亲这样做理所应当，为了复国，一些阴谋诡计又算的了什么。但是想到自己在梦中的可笑结局，只觉得一切皆空，自己之前一直被复国的执念所蒙蔽。

现在，重新回顾自己的一生，只觉得自己十分可笑。燕国曾经的辉煌早已经成为了慕容氏后世子孙的诅咒，一代又一代的慕容氏后人为了曾经的那个荣耀，前赴后继，不惜牺牲自己的一切。

比如自己的父亲，为了自己的计谋不被拆穿，不得不在自己正当壮年之时假死。从此只能隐姓埋名，过着偷偷摸摸的生活，有家不能回，害得自己的母亲抑郁而终，这一切真的值得吗？

看着慕容复脸上沉痛的神情，玄慈方丈还以为他在为自己父亲误传消息，导致中原武林和萧氏一家的牺牲，而感到悲痛愧疚，便宽慰道：“令尊当年也是受人蒙蔽，你也不用为此耿耿于怀。”

“唉，怪不得父亲还在世时经常见到他郁郁不乐，原来是因为这样。”回过神的慕容复继续为慕容博遮掩，唉，毕竟是自己的父亲。

“你也一路跋涉，想必也疲倦了，我已经吩咐知客僧为你收拾好了客房。”玄慈方丈看慕容复神色依旧沉痛，便不再打扰，吩咐知客僧领慕容复到他的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