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贫血啊?”牧戈顺嘴问了一句。
衍摇了摇头:“不会。”
次日,衍穿着深褐色的公子袍服,头戴珠冠,挺拔雄伟,乍一看颇有天潢贵胄的气度。只是眉宇间多了些匪气,少了一些胸怀天下的慈悲。这样的人看着叫人觉得他是浴血沙场,杀伐决断的开国之君,而不是一个怀柔转合,执子捭阖的盛世明主。牧戈等着衍出门拜谒,也跟着成一径直往藏书阁走了。
前朝的酒宴再怎样都该是皇后出面。现在直接带着宠妃登堂入室,那些顽固的老臣子已经直呼伤风败俗,用袖子遮住自己的眼睛,表示不忍直视。还有一些稍微年轻一些的,虽然嘴上窃窃私语,可这大好机会,一定得看看妲己的惊世美貌,毕竟机会难得。
衍神色平常看着眼前一场闹剧,无喜无悲。
酒色之气终究是掩住了大臣的拳拳之心,即便是有,也不能在众人兴致正高时如此扫兴。美酒美人,还有这金碧辉煌的宴会大厅,可谓乱花渐欲迷人眼。
一众美人正在弹琴鼓瑟,纱裙飞舞,暗香浮动,情意绵绵,众人正陶醉在妙不可言的乐声中,哪成想一不速之客出现了。
姜皇后带着一批宫人,大张旗鼓闯入了宴会厅。
众人看,这还得了?
中间的宫娥唱的弹的通通戛然而止,拢着衣衫给皇后行礼之后就落荒而逃,众大臣可谓丑态毕露。有些明明已经须发皆白,醉在温柔乡中,口涎四溢,连来人是谁都看不清;有些神志尚存,歪歪斜斜地起身,给王后行礼。姜后毫不掩饰自己眼底的嘲讽之色。
只有二人,滴酒未进,神色清明,恭恭敬敬地给皇后行礼。一个是衍,还有一个是比干。
“大胆妖妃,祸国殃民,还不快给我拿下!”姜王后怒气冲冲,宽袍大袖一挥,身后修士装扮的人蜂拥而上,这是妖,人人得而诛之,无论是在无人荒野中,还是众目睽睽的明堂上。
“我看谁敢!”纣王的声音回响在大殿之上,中气十足,威压十足。
“大王三思,狐妖媚主,趁着大王的心智还未被完全迷惑,请严惩狐妖!”比干字字句句可谓呕心沥血,其为国鞠躬尽瘁,此时就算忤逆犯上,他也在所不惜。昭昭日月,黎黎黔首,都在等着一个明君,而非一个沉溺酒色,执意要与狐妖结为爱侣的大王,无论是妲己是人是妖,这一番话他都不得不讲。他甚至庆幸妲己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狐妖,竟敢在他们的面前出现,这样一来,事情就更好办了。幸而王后贤明,他轻轻用赞许的眼光看向王后。现在他们是同一阵线的盟友,只要把狐妖逼走,一切都会好的。
那些半醉不醉的臣子听见了狐妖一词,跟脑袋被针刺了一下似的,忽然清醒了,为彰显自己的正直忠良,也纷纷下跪道:“请大王严惩狐妖!”
当然,还有些人仍旧醉着,不省人事,衍扫了一眼,为首的两个就是费仲、尤浑,此二人就是大力推动妲己入宫的始作俑者,此刻就是没醉,也绝不会自打自脸。
子受被气得不行,捂着胸口,一只手指着殿下众人:“王后,比干,商容,你们为什么要跟孤过不去?为什么要跟孤过不去,啊?啊?啊?”
他的手一会指着王后,一会指着比干,一会指着衍,一会又狠狠戳着自己的心窝。衍皱着眉,他发现这位叔太爷,不对劲。
子受面色发灰,每每说一句,情绪激动半分,脸色就差上半分,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吸食他的魂魄,让一个活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变成了一个死人。
若是刚刚子受的一席怒吼让堂下的人酒醒了七八分,那现在已经是十成十了。宴会厅一片死一般的寂静。姜后的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稍微清醒一点的人也觉察出事情不对了。
这里有什么东西?能把一个活人的精气抽走一下子变成死人?
妲己?不对,不对,她现在脸色苍白得像是一个要碎掉的瓷娃娃,虽然还是个人形,但已经前掌着地,伸着头,去往子受的脸上凑。
姜王后惊恐的脸突然扭曲狰狞起来,怒目道:“是她,一定是她!抓住她!处死她!”
她身后那些云中子的弟子刚刚被子受的情貌吓得发愣,不敢轻举妄动。这会子队伍里还多了几位男子,他们囿于身份,不能直接在内宫露面,这会算是前朝,自然没了忌讳。只是这几位师兄看起来有些不着调,一个两个的眼睛都盯着妲己,雪霁在内心无声地叹了口气,恐怕这几位师兄也跟纣王一样要走不动道儿了。
姜王后未曾接受过任何修习,也没有法力,当然敢在此大放厥词。可为了刺杀妲己,他们带了照妖镜,斩妖刀。虽然是妲己是女娲座下千年狐妖,但终究是一只妖。这两件东西,都是专门为了斩妖除魔而生,自然不怵妲己。可是大王身上的这种力量,抽走他生机的这股力量,戾气逼人,让他们手下的斩妖刀无比乖顺,不敢出鞘,更不要说现在拔刀去把妲己干掉了。要不是怕师门蒙羞,他们现在最正确的选择应该是拔腿就跑。鬼知道这后面还有什么事情?就算是想要千年狐妖的妖丹,那也得先保住自己的小命是不是?
雪霁按住自己在剑鞘里微微发抖的剑,心道,不行啊,装也要给我装得从容一点,不然回去被师父知道了,还得是一顿教训!她们互相看了看,衣衫还算齐整,神色还算镇定,互相鼓鼓劲儿,冷静了一些。突然,她目光扫到了一个人,比在场的所有人,甚至他们这种修仙的弟子,都更加镇定。
他一身褐色袍服,头带珠冠,气度不凡,一双眼睛狭长,此刻如同一汪不见底的深潭,显得分外的沉稳。不知为什么,她觉得只要看着他,心里就平稳下来,不去想别的了。
正当她安心的空当,忽然一阵风疾言厉色刮过,大厅里的人纷纷尖叫起来,就连她的师兄妹眼里也被染上了恐惧的颜色,她瞄了一眼那个男人,神色如常。她正想奚落同门几句,多大点事,就能吓成这样?转过头,嘴也无声地张大了。
比干的身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空洞,鲜血汩汩流出,透过他身体的空洞,可以看见一颗砰砰跳动的心脏,以及一双被染得鲜红的玉指。妲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墨染的黑发成了满头白发,眉间一点红如朱砂,妖形尽显。众人开始四散奔逃,这个时候谁也不管什么礼节啊,面子啊。张大人先走还是李大人先走重要吗?谁跑得出去才是本事!第一个是比干,第二个是谁?惹到妖怪了,谁不想跑路?谁给他们的胆子,居然上折子要捉妖!这妖谁爱捉谁捉,反正自己家里有两个小钱,两亩薄田,上有老,下有小的,谁也不想把小命交代在这了。
乱了乱了,全都乱套了。
看着这群人,她突然有开始鄙薄起来,这些人平时看起来高高在上,是忠臣良将之后,诗礼簪缨之家,举头谈国事,俯首称苍生,到头来不过还是一群贪生怕死之徒。
“保护大王!保护大王!”姜王后尖叫。
她们不得不围在姜王后周围。拿到妲己的妖丹,这是师父嘱咐的。她撇了一眼那男人,突然发现乱中那男人依旧镇定自若,若不是他的额发被过往逃兵带着吹起来,她都要觉得这是一尊塑像。
他的脸好像很苍白,很虚弱,他怎么不跑?她心里想着。
好像听到她心里这个无声的疑问似的,男人倾侧过脸,眼神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她突然觉得心跳加快,脸颊发烧。
惊鸿一瞥,不过如此。
“她,她在做什么?”姜王后惊呼一声,她双眼瞪得滚圆,几乎要把眼珠子瞪出眼眶,她被眼前的景象惊得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