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赶紧应声,一面活动手脚筋骨,一面将信件在匣子里头收好了,一点不敢怠慢。
这几个月似乎并没什么更多波澜,因着万寿节紧要,众人的差事都很重,尤其惜玉选上了领舞,几乎日日在乐坊排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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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她们这批宫女中,最先被抬为宫妃的不是惜玉,而是忍冬。
忍冬被册为官女子的旨意来得突然,她们接旨时,忍冬刚刚给鱼刮完鳞,还穿着劳作时的灰布衣裳。
“岁丰园宫女方忍冬接旨!”
太监尖利的声音在耳边炸开,她打了个哆嗦,手里还沾着没洗净的鱼腥味。
阿桂用力扯了扯忍冬的衣角,她才回过神,连忙跪倒。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宫女方氏,性情温良,册尔为官女子,即日起迁居令宸宫围房......”
尖细的声音还在继续,她却什么话都听不进去,脑子里嗡嗡作响。
就在昨日,她还是做粗使活计的三等宫女,在皇宫最角落的岁丰园当差,为了多给家里寄上几厘银钱而节衣缩食。
一夜之间,竟成了半个主子。
“方姑娘,接旨谢恩吧。”
宣旨太监见她木讷,颇有些不耐地催促,将明黄的圣旨递到她面前。
她颤抖着手接过圣旨,磕了个头。
“奴婢......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行了,起来跟我走吧。”太监收起圣旨,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方忍冬还是有些不自然地理了理鬓发,随着他走出了岁丰园。
她身后的目光有不解、惊异,更多的是嘲讽和妒忌。
“她?”
“怎么会是她......”
几个宫女轻声议论,方忍冬无论才情还是容貌,确实都称不上拔尖,连家世也是最清苦的。
“她不会是什么大户流落在外的千金,才分外抬举吧......”
“忍冬姐说了她家中务农的呀。”
“她看着老实,说不准人家心眼子最多......”
她被册封的时候,惜玉也在场,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要为姐妹高兴,还是艳羡她的好运。
一想到自己处处拔尖,刚争到领舞,未能在圣上跟前露脸;一向容貌平平,只想在岁丰园待到出宫的忍冬,却悄无声息地被抬举成了官女子,不由有些酸楚。
忍冬接旨离开后,几个宫女不由将目光又投向了惜玉,有些嘲讽。
“你们屋子里头一向最要好的,怎么,她连你们也瞒着?”
“忍冬一向忠厚,且圣意难测,并非她能左右的。”
惜玉皱眉,她虽然酸楚,却也下意识相信忍冬。
对忍冬个人而言,她压根就没有争宠或邀宠的能力,她成为妃嫔的风险,比当个宫女高太多了。
“我说你们啊。别被那不规矩的给蒙蔽了。有的人瞧着忠厚,指不定背地里成天附庸风雅吟诗弄月呢。”
前些日子一直因为惜玉是领舞而不忿的姚依,此时面有得色,瞧着惜玉。
姚依在广储司当差,一向很看不起乐坊的宫人。
“看起来,成天梳着勾栏样式也不顶用啊。”
即使贱籍早就废了,宫里的乐坊宫人更和其他宫人一样入宫籍。她依旧有意无意地说,乐坊的人多少都不规矩。
“什么规矩不规矩,勾栏不勾栏的。”
阿桂和香薷采买回来,也早听着信儿。
看着院子里乱哄哄,姚依还在指桑骂槐,阿桂心头火起。
“成天放闲屁,不就是眼红人家被抬举吗,你那么厉害,你顶了人家去侍寝,你换了人家当领舞!”
阿桂的嘴向来不饶人,她早就瞧不顺眼姚依,成天自己不上进,还瞧不上人家。
“你......如此粗鄙,果然上不得台面!”
姚依指着阿桂,气急。
“你最能上台面,那你怎么还比我低半品啊?”
阿桂反唇相讥,她确实有底气,因为她做惯了饭,于御膳房里头当差如鱼得水、前两天还因为改良了酱料,被抬了半品俸禄。
眼看着要打起来,香薷赶紧把阿桂拉在身后,对姚依言道。
“姚姑娘,得饶人处且饶人。”
香薷勾起一个清浅的笑意,姚依想发作,却听她温声言道。
“大家同在屋檐下,你今儿是替姊妹高兴,才无意间背后议论了小主,平时都有交情,我们也体谅你,必不会上报女官。”
惜玉一把捂住了还想接着骂的阿桂,笑盈盈地点头瞧着姚依。
姚依盘算了一回,似乎确实不值当为了口舌之快在女官那儿记一笔,还是悻悻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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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回方忍冬,她离了原本的住处,被太监领到令宸宫后头的一个院落。
这儿共八间屋,现住着三名正八品以下低位嫔妃供圣上传唤。
官女子是最末的从九品,她自然被分到最小一间。
屋里头有两个等着给她换衣梳洗的嬷嬷,倒是没有多么恭敬。
“方官女子,咱们这就给您梳洗打扮吧,别误了召见的时辰。”
忍冬从小劳作,风吹日晒,又做粗重活计,手脚粗糙,泡在热水里,依旧如在梦中,不大敢相信。
她不习惯人伺候的,身子都紧绷着,轻声说。
“多谢,我身子不曾保养过,梳洗我让二位姑姑费心了。”
两人听了这话,倒对她生出些好感来,温言安抚道。
“姑娘不必忧愁,仔细将养,都能将养出来的。”
直到梳洗已毕,忍冬才有些回神。遂沉下心来,端正坐在绣墩上,等候太监领她去谢恩。
身上已经换了簇新的枝黄宫装,裙上织着葡萄唐草纹。发间一把小小的珍珠梳篦,又戴了两朵料器茉莉花。
她脸上的脂粉不重,口脂色泽也恰好。不得不说,梳头嬷嬷还是用心妆点了她,偏灰的柔和色泽在她身上,确实比鲜亮的颜色更合适些。
大约半柱香的时候过去,隐约听见窗外有女子交谈之声掠过。
一个太监进来打了个千儿,传道。
“圣上有旨,传方官女子令宸宫觐见——”
方忍冬敛裙随着太监出门,遥遥见着两个宫妃装扮的女子打量她。
“这是魏采女和许更衣,刚侍候完笔墨。”
梳洗姑姑轻声提醒,忍冬向二人屈膝问安。
两人也颔首示意,她们似乎在轻声交谈什么,不过走得远了,并听不清。
虽然有所准备,但令宸宫的气派还是让方忍冬暗暗惊叹。
她跪候了一盏茶的光景,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个上了年纪的太监走了出来。
“圣上口谕,方官女子入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