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1章 道可陈说五千言,旁观保身是计始(2 / 2)春风演义首页

祁国边防军的主将杜悔吾,祁国的上将军,他拿出白标的丧报来读过一遍,抬头哀声说道:“王上殡天了。”

屋中人听此消息纷纷起身,随杜悔吾站起来,朝临孜的方向拜了三拜。随后对那送信的士兵说:“你先下去吧,等我们合计合计无终的情况,你再带回去。”

杜悔吾又坐回椅子上,无法看出他是否仍旧是悲痛的,他身体斜向后靠着,说道:“先王新丧,今年可得比往年都更多警醒着一点。”底下将军都纷纷称“是”。

杜悔吾看向那格格不入的书生,说道:“言先生,你写一封奏报,把无终的情况都说明白,咱们粮草不够了,这人困马乏的可不行,看看朝廷今年能不能再加点?”

杜悔吾手下的副将孟志平和何晚营纷纷期待地看向言追,大摇大摆地隐瞒着他们相互勾结的事实,否则就是在挑衅。

大军能送到这里的补给有三分之一要被刚刚说话的那三个人拿走,剩下的人再分走五分之一,层层克扣下去,寻常士兵根本就吃不饱。

而且,这三个人另又做着一笔买卖,他们私运边地的粮草再高价倒卖给鬼方首领翟浊王,钱全进了他们自己的口袋,鬼方跟祁国做了交易,于是就发了疯一样只打益国。

这样一来,祁国的这几个人不但赚得盆满钵盈,还在祁王那里讨了个太平干将的美名。新王登基,自然要和边将表态,不过这杜悔吾原本就是太子党,齐讼给不给他还不一定,这是他担心的。

杜悔吾接着说道:“不过今年多亏了景越那小子,这景平真是舍得豁出去自己的儿子,都没了一个了,老二还敢接着放出来。益国跟鬼方打得火热着呢,看样子是没咱们的事儿了,但是干等着过年也不行。”底下将军纷纷嘿嘿笑着应和。

那书生忽然开口,干裂的嘴唇之间发出如同碎玉般的清脆的声音,和那群天天喊着说话,天天喝酒骂人的人一听就有分别。

“杜将军,依在下看,鬼方不是益国的对手,景家世代行伍,景越将军打仗也有四五年了,未有败绩,不可小觑,这次景越明摆着要把鬼方往东南方向驱赶,鬼方粮草耗尽,又打不过益国,只能来劫掠边关的百姓。”

“言督军放心,本帅与众位将军自会做好应对的准备,加固西北一带近益国的边防。”杜悔吾装出了一副尊敬读书人的面目,心里想的却是“读书人都是废物,鬼方才打不来呢,打了我他们过冬的粮食从哪里买?”

说话的人就是言追,字百会,在老祁王的遗言和当世流传的一些传奇故事中被人称为“小言子”。

现世有两个半天才,一个是闻名天下的奚满,人们尊称奚满子、奚子,没人能懂他的主张,早年从祁国逃出去隐居了,三十年了世上未有他的音信。

一个是穆天子的老师许刑,许刑子,比奚子晚出十年,现在是王朝正统、中原穆国的穆王周舫的老师。穆国有把柄在祁国的手上,为祁国守着益国到祁国必经的宛丘。

另外半个就是他,言追,因为还太年轻,就谦称半个。他半师许刑,学到一半许刑忽然说“此子当在我之上”,用半师之恩要求他三年不入朝堂。

世人因为这件事贬低了许刑子,尽以为他是为了自己窝囊的天子徒弟打算,笼络不得就干脆毁了人家的前途,乱世的三年,实在会有相当多可能的变数,也许到时候就没有这个人了。

老祁王以为能为新祁王驯服他才把他派到边关,言追借此机会考察了齐讼的态度和为人,打探了一些朝廷要员和关关将领。言追无奈地摇了摇头,到达祁国以后连行李包袱都没完全打开,就等着走了。

言追在朝堂上表现得激进亢奋,却有什么有实质的话都不说,满朝文武有一半以为他就是个花架子,只有那时的太子太傅也就是现在的左相申师屠是真的讨厌言子的名声。

言追在朝廷里表现得像一条诈尸的活鱼,明里暗里地往老祁王耳朵里吹风,终于上了无终山。

就在所有人都为自己得意的时候,那时善良且富有同情心的百姓,正经为言追遗憾了一阵子。

三年为期,今年是最后一年了,言追在祁国的边防军任督军,事实证明,人的担心是有道理的,果不其然,他的传说在朝堂之外渐渐隐没了,几乎已在其余的四国销声匿迹了。

言追的建议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以他的聪慧敏锐能当天才之名是有原因的,他从无终山稀汤寡水的饭里早就意识到了边将偷粮草去卖的事,看见的是一个隐隐腐坏的朝堂。

杜悔吾自己没这个胆子,也没这个脑子,多半是得了申师屠的授意,贪得没边,算盘都打到鬼方去了。在这种人心里,钱可比名节、国家重要太多。

至于申师屠也敢把言追派到这里,要么是自信觉得言追发现不了,或者人家根本不关系言追是否看得出来,以言追现在的处境,他就是申师屠派系里的一只蝼蚁。但申师屠给他留了一个信号,让他自己送个把柄上来,甘当走狗,就能重新登堂入室。

眼看着离开无终山的时机将至,言追最近深深陷入了一个关于忠诚和取舍的思考中,他曾经一度怀疑过自己的离开等于不忠,因此才会再给这个曾经的第一强国一个最后的机会。

也因为今天边关的阳光不错,言追才说道:“杜将军,益国势冲,鬼方必败,这战从鬼方得了马,明年直接过江到荆国,先把巴蜀拿下来,前年荆国的南仲将军可是败给了景越。”

何晚营这时候开口了,语气中满是轻蔑:“益王都亲不了政,谁让打仗,丞相让打就打吗,要我看,益国都内政才是一团糟,益王怕是连兵符是干什么的都不知道吧,再给下酒吃了。”屋里人哈哈又是一阵笑。

“益王亲征,何愁兵权?”言追压着笑声的尾巴说,但是没有人在乎。

杜悔吾出言打断了言追要继续解释下去的话头,说:“先报上去边关的情况吧,先生说的这一段不用写。”

言追的三省吾身到此为止,他一抱拳,披上羊羔皮袄,匆匆出帐。

何晚营又说了一句:“边关风硬,言督军还是穿厚一点,别再给吹跑了。”“哈哈哈哈···”营帐之中轻蔑的笑声响成一片。

言追全不在乎,嘴角斜斜地吊了一下,像是高傲的神在蔑视,转身走了。

言追走后,帐中有人问:“上将军,这是王上派来的督军,这样没事吗?”

“没事儿,这就是个来混军功的小白脸,边关无事就是人家的功劳,边关战乱就是我们无能,咱们上哪说理去。”

“有道理”“上将军说的对”······

言追在冷风中站了一会儿,听到了没散尽的余音,他一点也不生气,反到从这嘲讽的话里听到申师屠无意杀他,起码说明申师屠没有把他放在心上,他心里想:“废物。”连着整个祁国一起骂了。

言追回到自己的帐中,把手往自己行李包的最深处艰难摸索,那出一卷包在旧衣服里的羊皮地图,他把地图在桌子上展开,五国最初的疆域用红线绣在上面,其余处满是密密的涂鸦,在颠簸与搓磨中糊成一片,看不清边界了,这份地图只有言追一个人能看懂。

在这幅写意风格的地图上,益国起势于西边神秘的昆仑,向东方的土地倾泻而下,如果益国能够把巴蜀的阻碍疏通,益国百年诸君所蓄的势,就能将这片墨色渲染成一条飞流直下的瀑布,在这副图上奔流成势不可挡的气势。

地图上墨色交界处点着几个清晰的红点,像是随意按上去的,言追的手从红色的点上移过去,字迹也看不太清了,益国西南方的巴蜀,益祁交接处明月关对无终山,益祁穆三国相交处的宛丘······拂过益国与巴蜀的轮廓。

那帮蠢货懒蛋怎么会想着趁机攻益国的边境,收益荆两国相斗的渔翁利呢,言追笑了,嘴里喃喃的念叨着:“益王,景越···”

不过言子心中到底是做何打算的,益王和景越又是因何被言子提及的,现在还不得而知。

他又缓缓地合上地图,身体舒展地向后仰倒,淡淡地斜笑着。

言追闭着眼睛细细想来,闲来无事,遂刚那幅地图上标红的地名,连缀咏成了一首诗,诗言道:

明月皎皎照无终,蜀木离离卧南巢。

宛丘百岭按昭歌,若城千湖北湘桥。

水火一夕绕野原,金木连年拦山岙。

长歌言此越新朝,道是无为弃旧袍。

言追不免觉得自己有点神神叨叨,思路也就到此为止了。

可这世上事是否如此?

事后忆起,竟与这诗中说的并无太大分别,又不免叫人觉得很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