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越额头上的青筋爆出,捏着自己的太阳穴头疼欲裂,两天水米未进,现在两眼发黑。
甘士从怀中拿出一个包点心的纸包,递给景越,说道:“没顾上吧。”
景越接过纸包,抬头说道:“门外跟我来的那些兄弟,照顾一下。”
甘士深深看了眼景越狼狈的样子,说道:“外面的事我来管,你歇会儿吧。”说罢就走出了屋外。
景越把点心包放到一边,给秦弃换好衣服以后,自己才转身贴着床沿坐在地上。揭开甘士给的点心包,拿起一块儿,胡乱嚼了,点心太干了,又懒得倒水,只好伸长了脖子艰难往下吞。
咸阳已经成了一个巨大的陷阱,诱饵就是秦弃的情和义。
只是景越现在不知道,他应该怎么开口告诉秦弃,怎么教这个少年怀疑自己的母亲。
“睡吧陛下,醒来就又要上战场了。”景越头往后一仰,就这样睡着了。屋外的士兵换岗休息,古交的驻军全部出动,这些景越都意识不到了。
甘士打扫干净了院中的血迹和门外打斗的痕迹,默默地把院中的水缸都挑满了,随后亲自去置办棺椁。埋葬老人的墓地,是甘士带人连夜挖开的。
他们所有人同时怀有一个关乎于天下太平的理想,并因此相互忠诚、义无反顾。这样的相聚,本身就已经是一首壮阔的英雄主义的史诗了。
可是太平对于散落的江山而言实在是太模糊的一个概念,模糊到连奚满子和许刑子都没办法解释清楚。但能肯定的是,日渐衰落的穆国做不到,自私自大的祁王做不到,狂妄的荆王和卑怯的宋王都做不到。
只有秦弃真心想做到,只有秦弃有希望能做到。
秦弃的刀山火海被众人护卫着,所以,“好好睡一觉吧,陛下。”
之后秦弃又昏迷了几天,景越始终没能等来南巢军的警示,没有等来太后受挟制的求援信号,心里为秦弃期盼的那最后一点点希望也倏地灭去了。
可是咸阳城和往常并无分别,捷报传回益国的都城咸阳,驿马停在庄严肃穆的宫墙之下,传信的士兵一路小跑进议事的章台宫,王座空悬,士兵半跪倒在执政的宰相面前,将红标的战报恭敬地呈上:“快报相邦,前线大捷,大军已在回朝的路上。”
群臣在章台宫的大殿上雀跃,江洲也跟着一起笑,一群人相互吹捧着不在场的秦弃的功绩,就好像他们也远赴了战场。
江洲更早地知道了这个消息,之后马上去了太后的华阳宫,屏退了所有人。
听到大胜而归的消息,吕清,我们的这位尊贵的王太后反倒是心事重重地望向台阶之下的宰相。
吕清说道:“你说过你必定保证陛下能活着回来。”
江洲答说:“我保证,他是你的孩子,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不会对他做什么。”
“要是陛下有任何意外,这事就没什么可商量的。”吕清继续确认道。
江洲微微地笑着,说道:“你放心,我说到做到,否则收到的就不是这样的消息了。我从很久之前就不敢再骗你了,你还不信吗?”
吕清深深地皱起眉,但语气却比之前更柔软了,她问道:“可我真的不懂,为什么非得走到这一步,你又要王位,又跟我保证我儿子能活着回来,你到底想干什么?”
江洲柔声回应道:“可是川儿不也是你的儿子吗?先王欠你的,你不欠他的。我只是想让川儿堂堂正正地活着,就像,就像你跟他的儿子那样,不行吗?”
吕清不知道该怎样继续争辩,只能反复地说着:“可是——可是——”
江洲继续说:“如果你想全都保全的话,就信我。只有这样,才不用你死我活。”说到这里,远远地听见有婴儿的哭声了,吕清便不再说下去。
就是这一夜,计划好一切的江洲,没有表现出特别的激动,也没有忐忑不安的慌张。
长巷对回廊,他走出书房,坐在门外的台阶上。戒酒多年的他直接猛灌了一小坛酒,烈酒从喉咙里拉过去,在心口着成一团熊熊的火。
秦弃在他手上,将永远见不到咸阳的太阳,他将在阴暗的地牢或遥远的山林衣食无忧地过上一辈子。
史书上会留下秦弃的名字,就写在一场胜仗的边上,就算是他对这个少年的安慰,和对先王的回报吧,但这记载可能短得只能剩下两行。
借着这点烈酒的痛感,借着这飘飘然的醉意,江洲有那么好几个瞬间为这个才华横溢的年轻人感到惋惜,他质疑自己“我错了吗?”“我这样可以吗?”他从来没有否认过,秦弃是个好孩子。他想如果自己还权于他,以秦弃的性格想必也能让自己过的很好。
思绪起落,月晕移转,穿堂风掠过他单薄的素衫,他忽然想到当年吕清在无月色的夜里等自己夜读的落寞,想到自己决绝离开的未婚妻和先王秦同在王屋山闯荡的欢乐,如果自己没有这么大的野心,守着宗族的底产和名气也能衣食无忧,自己能守住江氏的威望,也必然能守住那个女子年轻不变的心意。
他也没变,只是世道善变而已。他受够了只作一个商人的那种卑微和无助,他的钱、他的金山,从来没有哪个时刻是真正属于他的,一场战乱可以倾覆、一道圣旨可以征收。
他利用短暂的战争与和平赚了很多钱,可是钱越多,他对权力、名望,这些在那个时候看起来比较永恒的东西就越渴望。
可现在,江洲什么都有了,但他只想要一个改变一切的机会,一个像极了从头来过的机会。
挟持秦弃,就是他给自己找的后悔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