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庸开车,令观殷抠了半天才抠开车门,找安全带又找了一会儿,回过神来车已经开出大学校门了。
“我们去哪?”
“周教授家。”
令观殷看见了车上放着的白色康乃馨,忽然明白了予庸为什么今天穿得像只黑乌鸦一样——他也是去吊唁的。
“葬礼不是明天吗?”
“先去老师家看看师母,她一个人我不放心。”
周教授家住在茶叶城旁边的老小区里,环境比较嘈杂,车下了高架后开了半个小时只往前挪了不到一百米。予庸半路叫了个代驾,带着令观殷弃车步行,两人一路七拐八拐绕进了一栋只有八层的单元楼,上了二楼后,敲响了位于左边的一道崭新的防盗门。
开门的是个年轻女人,眼睛红彤彤的,但长得很漂亮,还穿着最新款的潮牌运动鞋,看着怎么也不像是师母。
“予庸?你还有脸来?”
“……对不起。”
女人冷着脸让开身。
房子是两室两厅的格局,装修看起来都是三四十年前的样子,有破损,但都擦得很干净,客厅里有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太太坐在沙发上,穿着针织的灰色绒衫,盲杖和导盲犬都安静地靠在沙发旁。
“师母,我来了。”
“俊俊来啦,快坐吧。”老太太拍了拍身旁的垫子。
花瓶里已经放了其他花束,予庸只好把带来的康乃馨摆在茶几上。
“师母,我今天还带来一个同学,也是我们系的,他是最后见过老师的人。”
话音刚落,年轻女人的目光立刻看了过来。
“哦……”老太太沉默了许久,又问:“你们老师最后走的时候,说过什么没?”
“他……让我趁着火还在,带着我的朋友走,还说……遗族个个顶天立地,从没一个孬种。”令观殷只觉得这房间里气氛几乎凝固,只能硬着头皮复述周教授的遗言。
……又或者,这几句话也称不上是遗言。
“彝族?老师什么时候成彝族了?”女人刚开口,就被予庸拉出了门,两个人在门外吵了起来,令观殷仔细去听,多少能听到一些。
“予庸,你特么就是个——你让我帮你们安排什么事我哪样没做好?你信誓旦旦说好的要带着人去把老师带回来,现在呢?”
“有很多原因,但我不能跟你说。”
“你——我不知道你们到底是怎么骗老师跟你们到处胡闹的,但你但凡还是个人,有点良心,都不能让老师这么不明不白的没了!他为科研奉献了一辈子!堂堂院士!你嘴皮子一碰说让他帮你们去现场研究什么他就去了,现在人没了直接一句遇到山难就把我打发了?”
“老师有自己的想法,这些事你不该管,而且师母还在,你控制一下情绪。”
“予庸,你,和你背后的那些人,我不知道你们有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业,你们自己不要命也就算了,毕竟我又不是你什么人,管不了你,但老师不该为你们把命搭进去,你不觉得你这样太自私了?”
“……他是为了救人才牺牲的。”
“哦,我知道,那两个学弟是吧?今天那个也是你们的人吧?另外一个叫赵阔的呢?都是一起遇难的,别人都死的死伤的伤,你们的人怎么什么事都没有啊!难道你们长得高运气就好吗!”
听到这,令观殷忽然反应过来,这位多半就是赵阔微信里的那个小猫头像学姐,没想到微信里语气那么可爱,真人还挺凶。
“你不会理解的。”予庸又说。
“你什么都不说,我当然不理解!”
“……我不能说。”
学姐哭着跑走了,令观殷看着面不改色回屋的予庸,心想这人如果孤独终老肯定都是自找的。
予庸和令观殷帮忙给教授家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遍,又照顾着老太太进屋休息,临近傍晚,两个人站在客厅里,予庸忽然开口:
“你知道周教授也是青大毕业的吗。”
“刚知道。”
“周教授和我爸是同学,我算是他看着长大的。”
“嗯……嗯?周教授今年八十多了吧?”
“遗族的寿命普遍是普通人的两倍以上,而且壮年期很长,八十岁对于遗族来说和普通人的三十岁差不多。”
“……卧槽。”
“所以,如果你也继承了遗族的这个特征,那就代表着和普通人建立感情会是个痛苦的过程,你会看着他们衰老,死去。”
忽地福至心灵,令观殷脱口而出:“所以这就是你把学姐给气哭的原因?”
“……知道遗族的存在对她没有好处。”
令观殷稍微感怀了一下造化弄人,后来又想到,普通人或许确实不适合参与其中,不只是周教授,赵阔也是一样的,对于他们来说,死亡和受伤本不该如此轻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