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小乔的镣铐被解开,旗头在一旁呶呶不休地抱怨。
严清推着板车,手脚麻利地卸完禁卫的酒水。
旗头吩咐严清开春前,得把院子收拾干净,便往外边去叮嘱今夜的守卫不许外传。
“伤着没有?”严清拉着许小乔的手臂。
许小乔抬手擦了脖颈,被燕池镜卡出了痕迹,“没有。”
“师父。”
严清说,“哪里痛?”
许小乔摇头,“他功夫刚猛,拳脚强劲。我觉得熟悉……”
严清烧毁的面容上露出惊愕,“咱们严家功夫,不曾往外传过。”
“他一出手,我便不敢再应。怕他看出什么端倪,只是撒泼耍赖,也没将他哄骗过去。”
许小乔嘴里似乎还带着血味,“师父,他为何这般恨我?先生谈及朝政,如今事已至此,他该痛恨之人,难道不是以太后为首的外戚?”
严清说,“柿子专挑软的捏,浑小子只能找你了。”
许小乔晃出自己的左手,“他在找这个。师父可认得?”
掌心之物,是一只陈旧磨损的蝶骨戒。
“军中臂力强劲者,常使弯弓,拉弦须得配戴指戒。”
严清端详着蝶骨戒,“以头骨为戒,年久磨损,恐怕拉的还是翼北飞骑的落日弓。不过,这个燕池镜又不行军打仗,他戴这个做什么?”
燕池镜闷头睡了一觉。
冯文知听闻他醉酒闹事,便来看他。
冯文知说,“昨夜你可以啊。才混了个差职,就去找人麻烦。我看怀诚刚刚进宫了。”
燕池镜蒙着被子,喉咙里不舒服,“喝高了。”
“再过几日,我们便都要离都了。”
冯文知语重心长,“你不能再这么喝下去了,喝得功夫全废了怎么办?”
燕池镜没回话。
冯文知说,“昨晚宴席上,他们那般诛你大哥的心。他在翼北军务繁忙,心里还惦记着你大嫂,如今又把你留在这里,你多少体谅些他吧。阿镜,人前谁不恭维着他,可私下都巴不得他死在战场。他为着这些人,还要年年冲锋陷阵。他虽嘴上不言,但他一副血肉之躯,岂会不痛呢。”
燕池镜掀开被子,“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
“你明白什么?”
冯文知把手里的橘子砸向燕池镜,“明白还不起来给你大哥认个错。”
燕池镜接了橘子,坐起身。
冯文知看他手上包着伤,没忍住笑起来,“招惹姓许的做什么?非得挨上一口才痛快。”
“我叫她唱曲儿。”
燕池镜说,“她说我要杀她。这人哪是什么省油的灯。”
“你也不是什么安分守己的主,跟女囚犯在街上打架。幸好怀诚去得及时,否则今日又是满城风雨。”
冯文知问,“伤得重吗?”
燕池镜抬手看了看,“她是属狗的。”
燕怀诚午后回府,寻阳跟在后边,见燕池镜立在檐底下等。
燕池镜说,“大哥。”
燕怀诚没搭理他,褪下大氅,寻阳接了。
寻阳回头看他,“公子,今日不是去禁卫审查吗?”
燕池镜说,“大哥说去……我就去。”
燕怀诚拭着手,终于看向他,“昨晚没让你去,你不也照样去了?”
燕池镜说,“跑反了,我本想回家的。”
燕怀诚把帕子搁了,“去把腰牌拿了,回来用饭。”
禁卫自打被撤了守都要务,从前的办事房也变得门庭冷清。
燕池镜打马过去,见着几个汉子围坐一块晒太阳,闲懒闲聊的样子,丝毫没军士的彪悍之气。
燕池镜翻身下马,提着马鞭跨进院子。
院里积雪随意堆扫,廊檐上挂着的冰凌子没人弄,屋顶的瓦看着也该重整了。
寒酸啊。
燕池镜继续打量着四下,牌匾上都掉漆了。
他下了台阶到正堂,用马鞭撩起了帘子,微微俯身进去了。
里边正围炉吃花生的人,顿时都转过了头来,瞧着燕池镜。
燕池镜在桌子上搁了马鞭,提过椅子自顾自地坐下,“人都在呢。”
周围的人哗啦地全站起身,那花生壳在脚底下被踩得乱响。
他们大部分是年过四十的老军户,在禁卫里混久了,舞刀弄枪的本事没有,耍赖讹钱最拿手。
如今见着燕池镜,目光上上下下地先打量一通,再心怀鬼胎地相视。
“二公子。”
其中一个在袍子上擦着手,笑说,“今儿就等着您来拿牌呢。”
燕池镜说,“牌呢?”
他笑呵呵地说,“今早工部那边催着人去干活,潘管事就先拿着牌去调人了。晚些回来了,我再给您送府上去。”
燕池镜也对他笑,“你哪位?”
这人说,“您喊我老袁就行。我从前是嘉州的百户,得了穆十爷的提拔,如今是咱们禁卫的旗头。”
燕池镜单手撑着椅把手,斜身看着老袁,“都督下边该是禁卫都指挥,都提辖,怎么出了个管事拿牌?”
“您有所不知。”
老袁见燕池镜听得专注,那躬着的身越发直挺,“去年龙泉兵败,洺州的漕运过不来,元都粮食告急。吏部发不出年俸,就把咱们禁卫办事房的人裁了一半。现在没有都指挥、都提辖,只有潘管事,总共就剩咱们这几个人。”
燕池镜说,“如此说来,这都督腰牌,人人都能碰了?”
老袁没规矩的赖了起来,“以往为了办事方便,带牌就走。工部的活儿不能耽搁,咱们人微言轻谁也得罪不起。您要觉得这样不合规矩,得先给工部说明白才行。”
燕池镜说,“我一个挂牌都督,跟工部交代什么?禁卫直属皇上,今后六部要禁卫帮忙,干什么,干多久,话讲不明白,账算不清楚,那就别指望我的人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