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同一天下午,榫才收到一封伯恩的来信,只是不是写给她的;收到信之后,榫才接到伯恩的电话,拜托她帮忙照顾这位没有由来的伤员,谈话的结尾是这样的:
“我知道了,话说你不会早点打电话来吗?”
“今天刚想起来这回事嘛,饶了我吧,唉。”
“嗯,挂了。”
榫心头怒气十足,可是伯恩都这样了,她也想不到准确的语言和方式进行发泄,一个人做蠢事时只需要骂他是笨蛋就行,可是一个人做了件蠢到没边的事情时,无论再怎么想骂他,也难免会陷入词穷的窘境。
那天下午她第一次见到了拾七,他那时候依旧昏迷不醒,看起来伤的很严重,他的整个右臂只剩下与肩膀相连的部位,爆炸造成的伤口和高温烧伤了成片的躯体,最令榫在意的是拾七的脸一点伤都没有。他的脸上干净而诡异,似乎一切伤害都会从他的面部绕开。
伯恩写给拾七的信里面简单写了一点东西,好让拾七在苏醒后可以明白大概经过,榫也稍微看了一眼信的内容,因为伯恩在电话里几乎什么都没有说。
榫在看完之后不由得惊叹伯恩的简洁,伯恩几乎写了一堆屁话,如果在拾七醒过来后能看懂这封信,那他也算是神人了,她对于伯恩的学历和学识早就了然于心,却还是很难想到伯恩能把一封简简单单的信写成某种困难而冗杂的猜谜。从另一方面来说,有一点是无可置疑的,即这封信确实出自她父亲的手笔。
这几天榫经常会在拾七的床旁边打发时间,她最近工作的强度渐渐闲了下来,这有点逆流而上的意思,之前项目大都已经完成,却迟迟没有新要完成的的指标。
国王本来就没有指望靠着所谓的科学技术能做出来什么有用的东西,在他看来尽管无线电之类的产品确实用处巨大,同样也会花费大量经费——尽管身为国王,他的个性却异常节俭,对于不必要的开销,向来是要想办法省下来的。
没有国王的支持,也就没有足够的经费,榫现在还有工资可以拿就已经谢天谢地了。仅仅依据这些就武断地说国王傲慢并不公正,所有脑袋正常的人都会认为火炮枪支的威力再怎么巨大,和战斗力堪比哥利亚巨人的恐怖士兵相比,实在是不值一提。
这些天里榫无事可做,又不想待在家里,待在家里必然被母亲催婚,还不如躲到医院里避避风头,她也已经二十二岁了,一般人早就该结婚了,虽然当今医学还算发达,现在的人不出意外都能活过七十岁,但早婚的传统还继续保留着。
二十岁成年的规定只是给人们不在二十岁之前结婚的自由,不是禁止人们在二十岁以前不能结婚。但是老天,她没觉得自己有多老,她才二十二——和法律规定必须结婚的年龄还有三年时间呢。
榫有一个关系不错的朋友在医院里工作,比她大一岁,也没有结婚,榫高中就离开了家乡,目前刚回到老家一年多,她在这里认识的人大都关系稍浅。
现在能借着拾七的理由骗过她的母亲,跑到医院里和自己同辈的人聊聊天,总是要愉快一些的。
今天榫到病房时,她的好朋友就有些欢快地告诉她:
“榫,伯父送来的伤患昨天下午醒了,虽然还受着伤,年纪也不算大,不过应该是个好人。”
安妮看起来有些激动、紧张或是别的什么,榫猜想是她的旧毛病又犯了。
安妮是榫在大学时认识的朋友,她们两人在大学时关系就算不错,上学时榫帮安妮介绍了一份兼职,帮安妮度过了一段相对艰难的时光。安妮并非本地人,如今在这里的医院工作,是实习医生。她有一头罕见的白色短发,瞳孔的颜色也很罕见,是莹莹的红色,给人一种在黑夜中会发光的错觉,最巧合的是她的虎牙格外的突出。
这番长相容易让人联想到东方奇幻故事里有名的人型生物德古拉,区别在于穿着医院制服的安妮笑起来并不瘆人,而是让人感到安心,而且她的眼睛在黑暗中也不会发出诱人的红光。
“不是长得帅就是好人的。”榫一时有些无语。
“嘛,我的直觉还是蛮准的,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安妮的脸颊气鼓鼓的。
“呵,算了,不说你了。”
安妮确实喜欢帅哥,这点榫再熟悉不过,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榫也能够理解她的朋友,榫挺喜欢蛇的,但是真要她去野外观蛇,她是懒得去的。遭遇了什么毒蛇算是运气好,怕的是在看到蛇之前就把自己的脚磨出血来,那真是得不偿失。
把身体的一部分变成银白色的金属块,就算侥幸没有死亡,也要长期承受排斥反应给予肉体的疼痛,但由于个体的不同,排斥反应的强度也有所区别。这种差异遵从着某种尚未可知的规律,对于人来说也就是毫无规律。
拾七可能是第一个完美适应的人,他那时候半死不活的状态,但凡身体出现一丁点的排斥反应,他就完全活不下来,伯恩对这一点有所察觉,索性跟他的女儿说了这件事。
榫没当回事,无论她知道的秘密有多么麻烦,只要她不说,就没其他人知道,自然也不会真的遇到什么麻烦。从她小时候起,伯恩就喜欢把烫手山芋扔给她,所以榫一直不喜欢吃烤地瓜。
榫怀揣着一丝忧虑,跟着安妮一起走进了拾七的病房,那幅景象和榫想象的略微有些差距,有那么一瞬间仿佛时间结冻,那一刻她的眼睛能看见眼前的所有细节,随后又归于平常,大脑却没能跟上眼睛的速度。
拾七平静地坐在床上,病床旁边的信封被拆开(榫之前看过以后又给封上了),他已经看过了其中的内容,很难说他是难过还是冷静还是在发呆逃避,静悄悄的,什么也看不出来。
天气很好,榫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