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她说,向孔苏伸出手去。
先是轻轻的触碰,孔苏并没有躲闪,于是阿尼夏玛将手扶在他的胳膊上,使得孔苏除了床板之外,多了一份依靠,“只有相信着我,并且呼唤着我,我才能听见你们的声音。在众多声音中,我选择了你,因为我知道你也在追寻本不该属于你的力量。”
“什么?”虽然阿尼夏玛的语气说得上温和,可是他还是觉出她的话语中,带着另一层不善的含义。
“只有拥有相同命运的人,才能击碎彼此。”阿尼夏玛握住了他的手腕,对孔苏缓缓点了点头,轻声说道。
孔苏抿起嘴唇,抛出那个在他心中埋藏最深的疑问:“你的另一面为什么离你而去?阿尼夏玛,你的力量怎么会被分裂了?”孔苏话音刚落就见阿尼夏玛的眼中流露出满意的神情,孔苏没有放过这一瞬即逝的情感,皱起了眉,却担心触怒阿尼夏玛而选择闭上嘴巴,静静等待阿尼夏玛主动告知他。
但阿尼夏玛只是摇了摇头,孔苏在心里叹了口气。他不知道阿尼夏玛刚刚说的那些难以理解的话是在安慰他还是出于其他目的,但至少阿尼夏玛的态度向他表明,阿尼夏玛还不会抛弃他,这就够了。为了用阿尼夏玛的力量治愈妹妹,孔苏在心中重复着,不能放弃,要继续思考,信息还不够,还不能得出结论。在能够依靠阿尼夏玛之前,他也不能放弃成为自己的力量。
眼下,没有时间继续让他自怨自艾。孔苏颇为难为情的扭过头去偷偷擦了擦眼泪。
“你知道你要找的礼器是什么样子吗?”孔苏放下胳膊,双手撑着地板,转头看向阿尼夏玛。
阿尼夏玛收回支撑着孔苏的手,点了点头,“那是一颗有三十八面的红色石头,是一种难以制作的古老礼器,独一无二。这曾是我赐予人们的礼物,也是我送给人间的力量。”
“如果坏了怎么办?能代替吗?”听阿尼夏玛描述,这个礼器一定经过了很长的时间,孔苏需要考虑礼器在祭祀中不幸毁坏、被更换甚至是扔掉的可能。但既然是阿尼夏玛赠送的礼物,就算坏了也会被放到某个地方保存,人们会使用它的代替品,所以拥有现在使用的礼器并非阿尼夏玛所求的可能性。而且如果仪轨允许代替品,说不定找不到原型也有别的办法。
“礼器可以代替,但代替的物品不会寄宿我的力量,对于我们目前的困境没有帮助。”好消息和坏消息接踵而至,孔苏轻轻叹了口气。阿尼夏玛看着孔苏,继续说道,“寄宿了我的力量的物品不会损坏,放心。”
神说话怎么还大喘气?孔苏想责怪的看阿尼夏玛一眼,不过忍住了。
礼器,祭祀仪轨中使用的器皿,可能会盛放祭品,也可能会作为装饰。阿尼夏玛描述这个礼器有三十八面,它的作用是后者的可能性很高。孔苏很久没有参加寨子里举行的祭祀了,他总是把自己关进房间研究父母留下的资料,只有长措那张苍白的面容晃到他眼前的时候,他才知道祭祀已经结束。
长措或许知道现在的仪轨上用的什么礼器,“对......他一定知道,他是最信仰阿尼夏玛的人。”孔苏眼前一亮,反手将阿尼夏玛的手腕握住,“我们去找长措,关于你的事情,他最了解。只要能让他相信你是阿尼夏玛,他一定会帮我们。长措非常可靠,我们可以相信他,希望你能允许他加入。”提起长措,他松了口气,庆幸自己能够在迷茫的边缘能够想起这个救星。
阿尼夏玛看着恢复精神的孔苏,微微笑起来,“善。”
孔苏安定下来,立刻想到长措这个时间会在什么地方,拉着阿尼夏玛的手走出房间。他们放下门帘,关紧房门,背后响起雪被挤压的声音,谁的脚步声停在不远处。孔苏吓了一跳,还以为第二次袭击这么快就到来,赶忙护在门前回过身去,老祭司平武醉醺醺的样子闯入视野。
平武见自己回来的这么晚都被理应还在睡的孔苏发现,立刻不满的嘟囔着因为大舌头,含糊到听不懂的话。
“他是来拿你的财物吗?”阿尼夏玛在他身后,将嘴唇靠近他的耳廓,低低的问道。
孔苏耸了耸肩,无声的为阿尼夏玛的问题给予肯定。
平武揉揉眼睛,模糊且重影的世界终于在他的反复眨眼中勉强合为一体。在看见孔苏身后的阿尼夏玛时,他一个激灵,酒醒了一半,连那双浑浊的眼睛都清澈不少。他下意识向后退了几步,将视线再次向后移去,抿出不对来,粗里粗气的问:“你们在丹珠的房门口干什么?”
“照顾我妹妹。”孔苏没好气的说着,“你别想拿走我们的钱,我们的房租还不够你花?回你的房间去!”
“你住在我家,怎么敢命令我?”酒壮人胆,平武立刻挺起胸膛,大声责骂起顶撞他的孔苏,但随着话语指出去的手不可避免地指向了阿尼夏玛时,他又讪讪的收回了手,转而用胸前的袍子去擦擦手指,“滚出去,你不许见丹珠!”
“她是我妹妹,你不照顾她,还让我滚?”孔苏觉得平武不可理喻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但现在他无暇和平武大战三百回合,只想赶紧去找到长措问问祭祀仪轨和礼器的事情。他拉着阿尼夏玛就想离开,却在路过平武的时候被揪住袍子。孔苏愤怒的看过去,看见平武眼底的光前所未有的清明。
“你出去后,就不要回来了。别以为你把院子收拾干净我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你和阿尼夏玛在一起会把厄运和杀戮带到这个地方。如果你还有脑子,就别让危险波及你妹妹。臭小子,现在滚出我家!”平武一把揪住孔苏的衣领,将他拉到自己的面前,鼻尖贴着鼻尖,另一只手紧紧的攥着他肩膀的衣服。平武几乎是从喉咙深处挤出了这些苍老沙哑的话语,“滚远点,再也别回来,快滚!”说完,他狠狠地把孔苏推开。
孔苏在雪地上踉跄,阿尼夏玛从背后扶住他,静静的看着平武。平武收起了胆怯,干瘪的嘴唇抿起,想要毫不畏惧地紧盯阿尼夏玛,却在对视不久后破功,缩起肩膀灰溜溜的快速躲进自己的房间,将门甩的震天响。
孔苏剧烈的喘息着,压抑自己的愤怒,化为一个恶狠狠的跺脚,揉揉被寒风刮僵的脸。阿尼夏玛帮他抚平肩膀被揪皱的衣服,孔苏沉默的回头看向阿尼夏玛,苦笑着,“我们走吧,我会找到能够歇息的地方的,你别担心。”
阿尼夏玛知道了孔苏的态度,并没有做出什么不快的反应,只是点点头,跟在孔苏身后。
在走出院子前,孔苏忽然停下来,“对不起。”他这么说着,没有回头去看阿尼夏玛的神情。
孔苏没办法让妹妹置身险境,平武说的话不无道理,他明白自己的决定是对阿尼夏玛的苛责,但是......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阿尼夏玛说道,“我明白,我现在也没有自信能够保护太多人。孔苏,我相信你的选择,做你想做的就好。你是我的祭司,也是同伴,不要想那么多。”
孔苏愣了一下,那张被灯火照亮的脸刹那间露出忍耐什么的表情,他紧紧绷着脸颊,咧开嘴唇试着露出笑容,但最后放弃了。阿尼夏玛站在他身后,光芒尽数洒在孔苏的身上,只留给她照亮眼睛的那抹光,她平静的注视着孔苏,没有任何的责怪之意。孔苏握紧了拳头,又缓缓松开。
穿着赤红藏袍的身影抬起头走入门外,提灯合上院门。
他高举灯火,最后望了一眼丹珠所在的方向,带着阿尼夏玛转身离开。两个身影一前一后走向沉默伫立的阿尼夏玛顶,月亮已经移过山头,勾勒出山间掉光叶子,光秃秃的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