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长措将话题断的很轻快,他闭了闭眼睛,转过身去背对着两人,“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吧,你开心就好,不用管我,别管我。她在等着你呢!”
孔苏无语凝噎,向阿尼夏玛倾过身子去,阿尼夏玛有所感应,起身走过来坐在他身边。孔苏用手挡着,在阿尼夏玛耳边说悄悄话,“他怎么了?我还以为他要对我发火,吓我一跳。你跟他说了什么吗,为什么他刚刚看了你一眼就不再说了?”
“长措决定见证你之后的道路,所以不想再说些会伤害到你的话了。”
孔苏惊讶的看看孔苏,又看看阿尼夏玛,“不会吧!我跟他说了那么久,都快给他磕头了,他都保持着一副愤怒的牦牛的模样,怎么你一说他倒是听话了。”他皱起眉毛看向阿尼夏玛,“你们说了什么?”
“没有说什么。”阿尼夏玛摇了摇头。
孔苏反过来拽了拽阿尼夏玛的撑在他手边的手指,“这是你们两个之间的秘密?”他又看了看转过身去的长措,疑心长措能够听见他们说的话,说不定这时候脸上还因为孔苏的恼怒而露出笑容来。想到这里,孔苏心中急切,看着阿尼夏玛的眼神中都带着几分恳求,“真的不能告诉我?”
“你已经猜测是秘密了。”阿尼夏玛眨眨眼睛,将手轻轻的收回去,回到了她那把椅子上安静的坐着。孔苏将嘴唇抿成一条线,掀起被子将腿吊到床边,试探着走了几步,确定自己的腿能动后,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长措身边。
长措听到脚步声,回过头想让孔苏好好休息,却见他带着满脸的别扭和不满来到眼前。他下意识退了几步,就这样被孔苏逼到墙边。长措疑惑孔苏怎么忽然暴起,不禁怀疑起阿尼夏玛对孔苏说了什么,转过头看向阿尼夏玛那边,彼时阿尼夏玛又回到椅子上闭目养神,比起他们两个也太悠哉游哉。
“你又开始信她了?”孔苏一开口就是咄咄逼人的话语,让长措发自内心感觉到刚刚他没有主动挑起战火实在是太憋屈了。于是长措也没有再摆勉强脸色,伸手一把将孔苏推开。孔苏并没有放过长措的意思,只是冷笑着继续说道,“怎么,你一直不允许我寻求阿尼夏玛的力量,现在你也被力量蛊惑了,愿意相信阿尼夏玛了?那你所求的是什么,说出来听听啊。”
“我有什么好说的,我说的你会听吗?就算我说的是实话,你也只会听你愿意相信的部分!因为孔苏你就是这样自私的人,你还敢说你现在和这个阿尼夏玛待在一起不是为了执着于力量吗,你心里还想着丹珠的病情吗,你如果挂念丹珠,也不会和阿尼夏玛一起撺掇我去做这么危险的事情!说到底,一切都是你的私心!”
“我的私心?”孔苏明显动作一滞,但很快用怒火掩盖过去,“我的私心就是丹珠。如果你能想出别的救丹珠的方法,我就不会和她继续进行那可笑的交易了。现在那个礼器又拿不到,我们还能有什么办法?你连你妈妈的遗物都拿不回来,你能想出更好的办法来吗!”
“你——”提及遗物,长措感觉自己的怒火都能冲破房顶。同时他也陷入了迷茫,“是啊……我有什么资格说你。现在遗物在舅舅手里,我根本讨不回来。你也是,你也为了找那个礼器才和坐在那里的人合作,既然我们都失败了,你就回去照顾丹珠吧。比起你苦于寻找救治的办法,丹珠更希望你能一直陪伴着她,作为哥哥你难道还不明白吗?”
“我没有失败。”孔苏咬着牙,从紧闭的齿间挤出这句并不成型的话语,“阿尼夏玛说过,她会另找办法的......对,她说过杀死那些眷属也能让她恢复力量,既然如此,杀就好了啊。”他眼中透露出对前路的迷茫,视线鲁莽的在房间里乱转,寻找趁手的武器。
长措实在是无法忍耐,举起拳头狠狠的揍在孔苏脸上。但是他和孔苏的力气相差太大,虽然手感确实是结结实实的,但孔苏也仅仅是踉跄几步便重新站稳。只有他脸上的拳印还提醒着长措,他刚刚做出了怎样的事情。
孔苏笑了起来,这比起他愤怒更让长措为自己不假思索地那一拳害怕。孔苏真正生气起来从来不是用大喊大叫作为媒介,反而相当的冷静,明明这和愤怒是完全相反的感情。孔苏抹了把脸,刚刚那一拳让他咬破了口腔,弥漫着血的味道,“你和阿尼夏玛说了什么?怎么我求你那么多次,还不如她一句话?”
“她比你理智,她能听进去我的话。就算和你待在一起这么久,她也没被你影响,你只会忽视别人的劝告,一心一意自取灭亡。”长措祈祷着自己努力冷静下来,剧烈地呼吸声充斥着房间。
“自取灭亡,你总算是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孔苏后退几步,两个少年之间拉开了距离。他靠在床尾,紧紧的盯着长措,慢慢的,把视线移到自己的脚尖。
“你为什么要自己找不痛快?明明我已经退让了,我都没有说什么了!”长措紧跟几步,走到孔苏面前,把本来沉下来的声音再次提上去了几分,想让他把飘走的思绪拉回来,给他一个答复,“这次反倒是你不依不饶了。”他不由自嘲的笑了起来,捂住脸。
“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变化这么大。阿尼夏玛说了什么?”孔苏摊了摊手,看着长措,两个人的语气终于缓和下来。
“阿尼夏玛说,让我去见证,而不是去否定。你就不能真正的把别人的好意放在心上,哪怕珍惜一分一秒?”长措瞪了他一眼,看向那边的阿尼夏玛。阿尼夏玛真的睡着了般,也可能是不想插手,并没有插入到刚刚吵架的两个人之间劝架。
“她还真把你改变了。”孔苏的话里带着尖利的讽刺,听的长措浑身不舒服。
“我没有,我只是不想让我们之间的隔阂越来越大。”长措顿了一下,“你也明白我们走的是相反的方向,做出的是不同的选择吧。”他伸出手去,想要抓住孔苏的肩膀,“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你不会真打算去杀那些东西吧?做不到的,你是人啊。”
“既然我们走在不同的道路上,你也只是见证,为什么不好好履行你的职责?我想做什么与你无关吧。”孔苏冷冰冰的说着,长措看着他的眼睛,知道孔苏是认真的,他是真的打算将自己排除在外。
他颤抖着嘴唇,半天说不出什么来。再次开口的时候,长措发现自己只能用吵架的方法强拉着孔苏沟通。孔苏已经不会再听进去被排除在外的他的言语了,“难道我真的只应该沉默的见证?但是我想为你做点什么,我不想救丹珠吗?可这本身就是逆天而为的事情,你想救丹珠就只能去寻求不属于你的力量,你为了救妹妹牺牲自己,丹珠会感谢你吗?如果把真相告知她,丹珠不会同意你这么做的。”
“别用我妹妹的话题和我吵架,我一定会救她。就算要我承担你说的那种后果,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丹珠死去。”孔苏摇了摇头,说完这话后,看向长措的目光里终于带上了似乎可以说通的悲哀,“我不会管你了,你也不要再影响我。你现在回去白马家,寨长不会怎么你的,不用担心我,你保重自己就好。”
长措明白如果自己此刻真的应孔苏希望的那样踏出这扇门,他们之间再也不会见面了,他就是有这种感觉。更令长措感到窒息的是,孔苏已经没有继续想着如何与他共处,而是想如何把他送走,如何把他从危机中挖出去,这固然是担忧他安危的表现。长措连叹气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呆呆地看着孔苏,问道:“阿尼夏玛都还在履行着玉玛的约定,你忘记我们之间的约定了,还是只以为那是玩笑?虽然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但我们依旧亲如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谁都不抛下谁。”
孔苏只是摇了摇头,他没有解释什么,而这沉默在长措眼中正是孔苏做出的回答。他不禁失笑,转过身扶着墙壁,似乎离了这冰冷的没有生命的水泥就无法站立一般。长措想要狠狠叹气,但他也什么都说不出来了,两个少年之间只余沉默。阿尼夏玛顶之下一切永恒,于是这份沉默也永恒了。长措努力的想说什么,无论是吵架、劝告还是责怪,此刻都堵在嘴边,被这沉默封禁。他只能看向阿尼夏玛,长措对自己的想法想要发笑,他只能依靠阿尼夏玛来维持和孔苏的情谊了,他只能靠着阿尼夏玛了。
“并非全无办法,孔苏,你不要莽撞。”感受到长措的视线,回应了他的祈祷般,如长措所希望的,阿尼夏玛终于说话了。长措感觉自己内心深处悬着的那口气终于能够被呼出来,他长长的叹了口气,像是要把此后一生的叹气都用在此时一般。阿尼夏玛走到他们旁边,伸出手缓缓拉住他们二人的衣袖,“失去了礼器,孔苏,你能想到办法的。如果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办法,比起我提出的,长措也更能够接受。”
孔苏做了几个深呼吸,终于留意到周围陌生的环境,摸了摸后脖颈,“这是哪里?”
“这是周老师的家,是他把我们救回来的。”长措回答道,他和孔苏的眼神立刻变得一致,他们都在想同样的问题。二人看了看对方,都没有主动说话。
“他去确认丹珠的情况了,外面的人在搜捕我们,周澄澜担心他们会对你妹妹不利。”阿尼夏玛继续说道,看了看他们两个,“周澄澜在你们寨子的地位很高,这是次仁允许的吗?”
长措点点头,“舅舅很重视他,觉得周老师带来的知识对寨子很重要,就差把他供起来建一间神庙了。在寨子里大家都顾忌到舅舅的颜面,就算有人不喜欢外来人,也不会明面上表现出来。”
提起丹珠,由孔苏打头,气氛再次沉重起来。
“丹珠没事,我能感受到她。”阿尼夏玛拽了拽他的衣袖,“我能感受到你和丹珠,因为你们身上都流动着我的力量,不用担心,她不会被人间的事物伤到分毫。”
听到阿尼夏玛这么说,孔苏才勉强松了口气,他看到桌子上自己的物品,走过去翻出一本研究笔记来,正是他从地下室带出来的,被寨长藏起来的他父母的研究笔记。其他资料都没有被拿走,只有这本看上去比较新的笔记被寨长放入地下室,孔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坐回床上开始翻看。阿尼夏玛拉着失落的长措来到一边,将他带到椅子上,自己背靠着孔苏坐在床边,面对着失去力气摊在椅子上的长措。
唯有等待。长措恍惚间听到阿尼夏玛这么说,但他抬眼,却没有看见阿尼夏玛有说话的架势。
唯有等待时机。
这道声音从更遥远的地方传来,穿越了漫长的风雪和凝固的时间,从早已被决定的过去,跨越到现在,通向着阿尼夏玛面对的未来。而这道声音却被长措听到了,他看孔苏没什么反应,看来确实不是阿尼夏玛现在说的话,既然如此,又是什么时候说的呢?
这句话非常的熟悉,他想着。
越是依靠浪潮,越会接近不幸。长措,为了你母亲的遗愿,在岸边停下脚步吧。
周澄澜带着意想不到的人回到了屋子。他背着一把椅子,椅子上竟然固定着丹珠。他气喘呼呼的打开门,将丹珠放到床边,孔苏立刻站起身来和周澄澜一起把丹珠扶到床上,安置她躺好。“我实在不放心丹珠,就把她带过来了,在我这里比在平武祭司那里更安全。”他把眼镜摘下来,擦了擦蒙上雾气的镜片,“我去的时候平武并不在,好在寨民们也没有到那里去。”
“就算他只会喝酒,也改变不了他身为祭司在寨子里的地位。”孔苏嗤之以鼻。下意识地,作为阿尼夏玛的祭司,他看向了阿尼夏玛,发现阿尼夏玛也正含笑柔和的注视着他。孔苏摸了摸鼻头,转过脸去,“谢谢你把丹珠带过来。”
“没事,丹珠是我的学生,这是我身为老师,更是身为一个能够健全思考的人应该做的。”周澄澜对孔苏点了点头,转而望向床上的丹珠。
丹珠非常虚弱,保持清醒已经是非常勉强的事情。她动不了脖子,没有力气转头,只能转动眼珠,让那过轻的视线在室内几个人的脸上流转,最后停在阿尼夏玛脸上。她的手指颤动着,竟然缓缓向她抬起手来。阿尼夏玛上前一步,托住了丹珠的手,丹珠拼尽全力,露出一个笑容来,“谢谢你……我做了一个美梦。哥哥就拜托你了,请你一定要……保护他。”
丹珠再次睡过去,所有人都移步到客厅。这里也宽敞许多,心情也不再那么逼仄。
“周老师,你为什么知道我们在那里?”一关上门,孔苏就抛出了酝酿许久的问题。
“是平武。其实是平武告诉我,去那里等的。”周澄澜自己说这话的时候也有点不敢置信,他笑了笑,但更像是叹气,“平武也没有你想的那样不堪。孔苏,他其实是在乎你们的,但......”
“比不上在乎酒。”孔苏果断地替周澄澜答道,这次周澄澜无奈的笑了。
“接下来你们打算怎么办?”周澄澜问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如果寨长亲自来了,我也挡不住。”他忧心忡忡的问着,自己也在心里做着打算,孔苏注意到他时不时就会看向阿尼夏玛,神色颇为复杂。周澄澜不相信神的存在,自然会将眼前的局面视作阿尼夏玛的筹划,他是想把他们从阿尼夏玛身边剥开的。周澄澜已经认为阿尼夏玛很危险了。
孔苏心里已有答案,答案就藏在神庙之中。这也指出了他们接下来应该前去的方向,就算那里在寨长眼中并不隐蔽,甚至是十分危险,就如同在他眼皮底下。可是这样一来又要麻烦长措,孔苏真的已经不希望再把长措卷进来,他们已经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阿尼夏玛总是能体会到孔苏的想法,她看向孔苏,孔苏感受到视线也看向她,阿尼夏玛点了点头。是这样的,阿尼夏玛又怎么会记不住,不知道呢?或许在他们前往神庙之前,阿尼夏玛不知道通路,但是去过一次,阿尼夏玛顶就会记住。
“长措——”
孔苏看向长措,长措坚定的摇头,又看了眼周澄澜,“我和你们一起,你别在周老师面前吵架。”
“这太危险了,你可以不掺和进来的。我和阿尼夏玛两个人逃跑也更不容易被发现。”
“现在你又不相信她了?”长措冷笑,“我不会动摇,我一定跟着你们。”
在这场冲突愈演愈烈之前,阿尼夏玛插进两人中间,“孔苏已经有了答案,我们三个人一同前去。周澄澜,我不会对他们不利,你照顾好丹珠的身体。”
“阿尼夏玛!”孔苏不可置信的看着她,阿尼夏玛从来不会做出与孔苏相左的决定,但这几次都是因为长措。他心中焦急,担心阿尼夏玛反过来被长措影响,不再愿意与他同行。阿尼夏玛只是握住了他的手,紧紧的握着,孔苏抿起嘴唇将满腔疑问压下去,只能忍耐。
长措感激的看向阿尼夏玛,阿尼夏玛对他轻轻点头。两个少年的态度没能让周澄澜放松对阿尼夏玛的警惕,但他也无法左右两个大活人的决定,更何况他们确实没办法在这里久留,能够找到躲藏的地方也好。
“救下我们没关系吗,你在寨子里只会被更多人看不对眼。”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孔苏将下半个问题重新抛回给周澄澜。
“谁让我教了你们什么是‘一诚通复心无愧,虽千万往犹褐夫’。”周澄澜耸了耸肩,注视着他最好的学生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