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其实挺悲哀的。
在生死面前,很多平日里的“孝子贤孙”都摘下了面具。
死亡似乎是面照妖镜,照出了他们的本来面目,也像是一场盛大的集会。
姜家的核心掌权者、族老以及和姜太伯血缘比较近的人全部到场了,备好了寿衣寿材,说难听点,只等老人断气。
表演了悲痛之后,便是聚集在一块讲一些闲言碎语。
有些人抱怨道:
“太伯也真是的,总归姜烛是他最疼爱的孩子,可是这么多年在他老人家跟前伺候孝敬的是我们啊。”
有扎着可爱麻花辫子的小姑娘小心提醒道:
“太伯都这样了,尊者为大,不要再说这些了。而且,兄长要注意礼仪,切不可直呼家主名讳。家主虽多年以来远在京中,却为了稳固东鲁的地位呕心沥血、苦心经营,家主是族长,太伯自然是要跟一族之长交待的。”
有一人穿了一袭绀青色的袍子,上面浮夸地绣了鲛丝线的蟠螭纹。
蟠螭纹是东鲁的图腾不假。
大家行事却不会如此高调,最多在玉佩或者衣袖、领口、剑鞘上带着这般纹饰,图个吉利,求祖宗保佑。
像这位公子——姜焰这么浮夸的人,还真是少见啊。
姜焰拧着眉头,也不知是为姜太伯的吊着一口气不久于人世而忧心,还是他这个人本来就不怎么阳光的缘故,满脸阴骘。
突然姜焰冷笑地咧嘴开口道:
“墨心,有一阵子没见着你了,没想到变化这般之大啊,居然变得这么懂事了,叫我都快认不出来。”
方才那位为姜烛说话的麻花辫姑娘就是姜焰口中指的姜墨心。
姜焰不是姜烛的亲弟弟,只是族弟——在场的所有小辈其实都能叫姜烛一声“哥”,关系隔了几层,但东鲁子弟凋敝,在战场上损折了不少,姜焰仍然成了家族新一代重点培养的人才。
也分管着家族的一些产业,是能在长辈面前说上话的。
权力代表了一切,因此,姜焰在年轻一代的人中说话也颇有分量,不少人对他挺畏惧害怕的。
姜墨心的亲生兄弟跟在姜烛手底下办差,自认为她也是在姜烛身边得脸的人,仗着姜烛远在京城对东鲁的情况掌握得没那么深,嚣张跋扈得很,一副嫡系大小姐的做派,没少给其他平辈的脸色看。
但姜焰不同。
姜焰不是狐假虎威,是真的在帮忙处理和管理东鲁的事务,最近还染指上了盐政。
因此被姜焰这么一呛声,姜墨心面红耳赤,眼圈红了,忐忑不安地绞着手中的帕子道:
“姜焰哥,我不是那个意思……”
姜焰嗤笑。
他就是见不得姜墨心这副样子,寻了个由头随便挖苦讽刺她一下而已,管她是什么意思。
更有人议论道,外面迎接的人说,姜烛这次回东鲁,不是带了护卫来,而是带了个如花似玉娇滴滴的大姑娘来,搞不好正是姜烛的爱侣呢。
——满面黄土好几天没好好吃饭好好睡觉面如土色的陆沐筝,要是听了别人说她娇滴滴且如花似玉,肯定能选择性地忘了后半段在没人的地方笑得死去活来。
姜墨心眼泪直接坠下来了。
这个时候哪有人顾得上她,都站了起来,探头探脑,要看看家主和他带来一起办大事的姑娘。
风尘仆仆的姜烛没心思应付。
临终的姜太伯才是最重要的。
顾不得跟别人点头,一路疾驰,对各类寒暄、倾慕、搭话充耳不闻,直接带着陆沐筝在姜家长辈的指引来到姜太伯的房间。
气质凛冽,宛如定海神针。
好多人眼睛亮了,直接被如风一般过去的姜烛震在了原地。
有些年纪小的姜家子弟是没见过姜烛的,这次亲眼得见,见到了自家传闻中的东伯侯烨然如神人,差点激动得流泪。
有这样的人带领大家,都可以把心放肚子里了!
姜烛不在的时候,由于东鲁已经有了一整套严密分工的管理流程,日常事务有条不紊地进行,大家还没觉得东伯侯在不在有什么区别。
可是一旦高大伟岸神仙下凡一般的东伯侯出现在了人们的视野里,大家顿时有种神清气爽感激涕零的感觉,这,是他们的家主!是撑住他们的脊梁!
感觉思想境界和四体都升华了。
姜焰心思深沉,只是微微一怔,随后不动声色地跟在姜烛身后想要一起进房,姜太伯只说要有要事亲口告诉姜烛,可没说只能说与姜烛一个人听啊。
冷冰冰的剑鞘横斜过来,阻断了他的尾随之路,只让姜烛一个人进去了。
陆沐筝日夜兼程地赶路本来就烦。
哪来这么不长眼的人呢?堂堂东伯侯才能从姜太伯那听得的秘辛,居然还有人想要插缝跟着听?
陆沐筝心情不好,虽然没直接对姜家的人拔剑,但只是横了剑鞘,也现了冰冷的剑意。
陆沐筝冷然道:
“只能东伯侯一人亲自聆听老太伯的托付。”
她跟这个世界都没感情,这个时空里对她重要的人一只手都多余,对姜家除了姜烛、墨书之外的人更没有好脸色了。
陆沐筝性格跳脱,但还是很会审时度势,姜烛多年不在东鲁坐镇,下面的人难免有些僭越的小心思。既然姜烛信任她把她带来随性,她就得镇住场面,让姜烛安心忙事关东鲁的大事。